“这是采露,今年十岁。”
    采露忙不迭地对着沈映鱼点头问好。
    沈映鱼以?前的作坊和铺子?赚的钱,都用来盘这座小宅子?里,本?来余钱不多,所以?就没有买丫鬟婆子?。
    现在又因为这件事,手底下的铺子?和作坊被充公了,更加是没钱,心中?担忧养不起这小丫鬟。
    苏忱霁像是猜到她要说的话,宽慰道:“勿忧,我?手上是有余钱的,铺子?和作坊的事也不用担心,先将身体养好。”
    采露赶紧机灵地上前,跪在地上,端起置物架上的药碗,道:“夫人,奴婢服侍您喝药。”
    沈映鱼见采露一副生怕她被退掉的模样,也不再纠结,心想,如今忱哥儿都是举人老爷了,身边理应放个丫鬟服侍。
    她任由着采露将自己扶起来,手脚还很酥软。
    沈映鱼垂头就着汤勺含住药汁,苦得心都为之?一颤。
    本?是想要皱脸,但想到忱哥儿还在屋内,好歹是长?辈,要以?身作则。
    沈映鱼强着忍苦一口口咽下,好不容易等喝完药后,采露收拾着药碗往出去,她这才看见屋内的人还在。
    菱花窗牖外探出半枝红梅,少年身着月白直裰,雪白罗袜盘腿在蒲垫上,手中?捧着书?倚靠在红梅下,相得益彰的美。
    分明才十六的少年应该是明若灿阳,但他却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又温润如沁人心脾的薄荷。
    沈映鱼无事做,看着窗牖边沿的人渐渐有些失神,直到对方神情无奈地放下书?。
    他眼尾微微上扬,面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情,道:“看我?近半盏茶的时间?了,我?现在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看得他都快忍不住了。
    沈映鱼本?不觉得看他有什么不对的,但听见这样的话,奇妙般的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羞耻袭来。
    想开口偏偏口不能言,沈映鱼心中?一阵郁闷。
    窗牖边坐着的少年放下书?,从上面下来,行至沈映鱼的面前。
    那目光在她的脸上环视着,看得沈映鱼心中?莫名紧张,下意识抓着被衾。
    倏地,他倾下腰,伸出手似乎要碰她的脸。
    沈映鱼心跳骤然一停,猛地将脸别过去,与他的指尖擦过。
    “怎么了?”她干哑着不成调的嗓子?出声。
    苏忱霁低眸见她脸上的表情,瞳孔定住,片刻涣散掉凝聚,从袖中?掏出绢帕递过去。
    “刚刚的药,干在了嘴角。”他说道。
    沈映鱼闻言心跳恢复正常起伏,接过他手中?的帕子?。
    先是注意到是以?前她绣的,然后一边觑着眼前楚楚谡谡的人,一边擦着嘴角。
    她的心中?直称奇怪,刚刚她竟然觉得忱哥儿的眼神不对劲,吓她一激灵。
    可现在仔细看来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怎么下了趟狱,反而将她脑子?住坏了?竟然会产生那般奇怪的感觉。
    等沈映鱼擦完,还没有看帕子?上的痕迹,就被修长?的手将帕子?抽了过去。
    苏忱霁面不改色的将帕子?叠起藏进袖中?,如常地语调道:“先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沈映鱼点头。
    他瞥看一眼她的唇,转身朝外面行去,身形颀长?,已?是玉树兰芝之?姿。
    沈映鱼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失神。
    真的越来越像了。
    ……
    趁取春光,还留一半,庭斜日倚阑干1,病中?最初那几日,金氏携带若干礼品登门拜访过一次。
    金氏是知府的夫人,于她算是有知遇之?恩,虽然她此次是被知府判定关进去的,但金氏暗自对她照拂了不止一两次。
    沈映鱼得知是金氏亲自前来,当即有些诧异又有些莫名。
    虽与金夫人相识数年,但她一向倨傲,一般都是由身边的丫鬟来接见她,这样亲自上门来还是第一次。
    虽如是地想着,沈映鱼还是忙不迭地去迎接。
    金氏身边带着个老嬷嬷和模样乖巧的小丫头,挑开珠帘走?进来,一副温和好相处的模样,往日的高高在上好似从未出现在脸上。
    “映娘身子?可好些了?”金氏笑着语气亲昵地问道。
    她一进来便被采露引至梨花木椅上坐着,富贵夫人坐在此地格外违和,尤其是她眼底闪烁所有若无的轻蔑。
    沈映鱼身有不便,斜斜地倚在床架边,白皙的脸带着几分被支透生机的羸弱。
    “谢过夫人关切,已?是好多了。”沈映鱼轻咳嗽一声,表情淡淡娴雅地垂首回?应。
    金氏如常是满头的珠宝金钗,身着金织对襟夹袄,一副贵妇人装扮,坐在简装的房内刹那使?其多了几分贵气。
    她是专门挑了个苏忱霁不在家?才来的。
    夫君要拉拢这位即将要成为瑞王眼前宠臣的人,奈何之?前又将人得罪了。
    所以?夫君知晓她与沈映鱼有几分交情,就让她抽个空闲过来探探口风。
    当小丫鬟将煮得温热的茶端上来时,金氏端起案上的热茶,假借着饮茶的动作,暗自用余光注意着床上的女人。
    见她脸上并无任何的怨怼和生硬,心中?已?有了几分思忖。
    想必是之?前多次的照拂起了作用。
    “本?不该映娘受此磨难的,那可恶的师爷与春娘狼狈为奸,背信弃义当了回?而奸诈小人,将这样的恶事推在了你的身上,若不是大人和苏会元有好交情,重?新彻查了一番。”
    她前面蹙眉忿忿地说着,后面又婉转暗诉:“哎,恐怕映娘此刻还在牢狱中?受苦。”
    沈映鱼都垂着眼睫,一派羸弱地倚在架子?上听着,时不时得伴随着几声轻咳。
    金氏听见后又心思百转柔肠,执起绢帕拭着嘴角的湿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愧疚。
    “此事着实对不住映娘,都怨大人听信那师爷的一面之?词,这才冤枉的好人,还害得映娘平白受这般多的苦楚。”
    她引咎自责地说着,一届官府富贵大夫人这般的知晓情理,主动揽责,任谁听了都得要连连作揖称道使?不得。
    沈映鱼淡笑着扯开话题,已?经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
    更何况现在她所经营的铺子?和作坊,都被打上官印当众被充公,如今也要不回?来了。
    虽然在牢狱中?受过金氏的照拂,但到底还是因为知府大人失责。
    当时若是听她之?言仔细查证,她也何至于此入那趟磨人的诏狱。
    也多亏了忱哥儿回?来得及时,倘若再晚些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牢中?被烧成个傻子?。
    况且,谁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还是假的。
    当时青天大老爷可就坐在公堂之?上,二话不言地定了她的罪。
    后面关进了狱中?,知府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其夫人对自己照拂,本?就奇怪。
    若是忱哥儿此次未拔得头筹中?会元,亦或者是落第了,接下来她后面几年恐怕就只会在狱中?度过了。
    “夫人多虑了。”沈映鱼眉眼柔和地道,又转言让采露端些,苏忱霁从衢州带回?来的黄果。
    “这是衢州的名产鹰眼黄果,夫人可尝尝。”
    金氏身旁的老嬷嬷剥着黄果,金氏边吃边道:“衢州的鹰眼黄果真真儿味儿。”
    此事就此揭过去,两人说了些旁的话。
    忽地,金氏开口道:“咦,我?记得映娘好像是陈家?村的人,我?府上刚好有位夫子?也是陈家?村的人,不知映娘与他可识得?”
    她说的是顾少卿。
    沈映鱼点了点道:“识得,是忱哥儿的夫子?。”
    “嗳对!对对对,是有这回?事儿,瞧我?都糊涂了。”金氏指尖卷着娟帕遮住唇角,似是方才想起一样,“我?家?的哥儿就是仰慕你家?忱哥儿学识,这才寻了顾夫子?来承教。”
    沈映鱼闻言露出笑意。
    金氏见状,紧接着又道了好几句顾少卿的事,沈映鱼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金氏的一句话,她才品出来其中?的意味。
    “原来两人是旧相识啊,怪不得我?就道那日的那幅画那般的眼熟。”金氏说罢,还侧首对着一旁的老嬷嬷笑道:“如此说来,倒还真的不是我?乱想,顾夫子?当真画的是映娘。”
    言语中?带着揶揄,而金氏并非是什么喜好嚼舌根子?的人,那此次来也不全?是为前面的赔礼道歉来的。
    顾夫子?本?就是知府看中?忱哥儿连中?榜首,而特地去请的顾夫子?,顾夫子?作为忱哥儿的师傅,又怎会不与她相识。
    方才金氏说画像之?事,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讯息,她是来做媒的。
    此事是金氏从中?搭桥牵线,若她和顾夫子?成了,那么之?前隔阂也就没有了。
    沈映鱼里外都想了一通,最后不得不感叹,果然是交涉官家?脂粉的夫人,刃不见血就能悄然化解恩怨,甚至后面自己还得要感谢她。
    金氏睨她不言语,一时间?也拿不准,她究竟对那顾少卿有没有意思。
    “顾夫子?是难得的清隽人儿,模样生得好,如今都还未娶过妻,将此生都奉给了莘莘学子?,又无旁的怪癖,一身的正气凛然。”金氏脑中?搜了一箩筐的夸人话。
    官家?太太手伸长?了,竟是连府中?夫子?的婚事都要管一管。
    沈映鱼着实是无奈,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附和着说了几句。
    最后拿出忱哥儿还未秋闱,不想让旁的事左右他的心神为借口,委婉地推拒了金氏做媒的心。
    金氏也是第一次帮府中?的夫子?做媒,本?就自降身份,现在被拒了,面子?上也挂不住。
    她免不了在心中?对沈映鱼多几分怨怼,怪她不识好人心。
    心里有隔阂,后面两人也没有再聊多久,因前头沈映鱼驳了她,金氏心中?不如开始利索,遂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等人走?后,沈映鱼背脊才松懈下来,抬手虚虚地抹额间?,表情恹恹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
    累,真的太累了。
    她此番还没有当官夫人,就难以?应付这些官太太了。
    日后忱哥儿做大官了,府上的那些交涉宴她去一趟,还不得将脑子?给丢在那里?
    沈映鱼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失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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