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该是为了处理那些他们互送过的东西。
    思及此,祝隐洲转身去了书房一趟,确认沈晗霜送他的生辰礼还在书房的暗格内后才又回到卧房。
    他从长廊上走过时面色如常,无人能看出什么端倪。
    祝隐洲无声地于桌边站立,手里握着那枚已经不成形的香囊,垂眸看向那张和离书和她曾欢喜而期待地从他手中接过的生辰礼。
    祝隐洲的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空茫与不解,又很快消散。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祝隐洲把那几样东西都放回原处,恢复成他回来前的模样,才转身走到里间,独自在床榻上和衣而躺。
    他已经有近半月不曾好好歇息,今夜回府,本只是为了换一身干净衣衫。但一直被沈晗霜喜欢的那种清淡花香萦绕着,他也不知不觉有了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祝隐洲神思清醒,走到了王府中的松荷院。
    院子里有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同他的娘亲一起修剪花枝。祝隐洲不认识这个孩子,却曾见过他的娘亲。
    他手小无力,握不动平常的剪刀,便有一把为他量身打造的小剪子供他使用。
    其实他并不知道哪些花枝应该保留,哪些又应该被剪去,但他就是整日都爱跟在自己的娘亲身边。
    娘亲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调皮活泼,时时撒娇逗乐,天真无忧,小脸上常挂着能轻易让人心软的笑容。
    翌日清晨时醒来,看见娘亲的第一眼,他便先扑进她怀里说一句:“一整晚没见到娘亲了,我非常非常想您呢!”
    爹爹出门前,才四五岁的娃娃人小鬼大地牵着娘亲和爹爹说:“爹爹,我和娘亲今日也很喜欢你,所以你一定要早点回家,别忘啦!”
    一连几日,祝隐洲都看着这个小娃娃跟在他娘亲身边。
    祝隐洲看得出来,他最喜欢看他的娘亲笑,温温柔柔的,让人百般信赖与依恋。他也很喜欢赖在娘亲怀里,听她给自己读诗念书,讲那些有趣的话本故事。
    这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直到有一日,宫宴上,因为这个孩子不愿让皇帝抱自己,那个自称是他皇爷爷的人训斥他只知黏着母亲,软弱怯懦,毫无男子气概。
    他被吓住,躲在娘亲的怀里悄悄哭了许久。被爹爹抱着从宫里回家后,他已经哭累睡着了,但脸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让人心疼。
    孩子心性简单,第二日便忘了前夜的事情,继续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自己娘亲身边。只是再看见皇爷爷时,他总会忍不住避开他那种让人害怕的眼神。
    后来的某一日,见他几次不愿与自己亲近,他的皇爷爷派人将他和他的母亲带进了宫。
    去的路上他问过娘亲,爹爹怎么不与他们一起。娘亲只是微笑着同他说爹爹去城外的军营里给他挑小马驹了,等他回家就能看到。
    但甫一进宫,他便被爹爹的哥哥捂着嘴用力按在椅子上。
    挣扎不开,他哭得厉害,却只能眼看着皇爷爷训斥他的娘亲,又逼他的娘亲服下了用一个小瓷瓶装着的什么东西。
    一直在沉默旁观的祝隐洲忽然想起来,这个无力反抗的孩童,是他自己。
    娘亲看向他的最后一眼,是忍着泪,仍带着笑的。
    温柔,美丽,让人看着便觉得安宁。
    娘亲唇角带血躺在地上时,祝隐洲仍在挣扎,但脸上的泪已经停住。
    他哭不出来了。
    皇帝跨过尸体朝他走来,微笑着同他说,是他对母亲的依赖害了她。
    皇帝和太子是凶手,而他,是帮凶。
    再往后的事情很混乱,祝隐洲只在最后看清,那个四五岁的孩童了无生息地躺在乱葬岗上,陪在他娘亲身边,和娘亲一同受野犬啃咬撕扯。
    他的嘴角仍微微翘起,带着笑容。
    *
    祝隐洲睁开眼时,长安城中回荡着钟鸣声——
    皇帝驾崩了。
    祝隐洲从床榻上起身,换上了沈晗霜夏初时为他置办的白色竹纹织锦长衣。
    从桌边经过走出卧房之前,他目不斜视,似是不曾看见桌上的东西。
    祝隐洲走到屋外,问院子里的侍女:“世子妃离开前,可有说过何时回京?”
    “回世子,世子妃不曾提起。”
    祝隐洲没再多问,只淡声吩咐道:“任何人都不许进卧房,里面的洒扫和整理也免了。”
    以往卧房里无人时,沈晗霜喜欢将房门敞开透气。但他这次回来时卧房的门关着,这应是沈晗霜离开前吩咐的,为免她留下的那些东西被除他之外的人看见。
    侍女垂首应下,心里却有些疑惑。
    世子妃让她们在世子回来之前都不许进卧房,怎的如今世子回来了,也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
    如同往常的许多时候一样,祝隐洲离开王府后径直去了禁军营处理公务。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宫里便会开始筹办先帝的丧仪和新帝的登基大典。那些事自有各部官员经手,祝隐洲不愿参与。
    直到父亲命人来禁军营,说有要事相商,祝隐洲才进了宫。
    国不可一日无主,虽还未行登基大典,但曾经的平南王已经是如今这座宫城中的主人,人人都已经改口唤他“陛下”,祝隐洲便也改称他为“父皇”。
    见祝隐洲神色清冷,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意,皇帝在心底无声轻叹,随即道:“先帝已去,你心里的担子,可以放下了。”
    祝隐洲静了静,并未说好,也并未说不好。
    见状,皇帝另起话头:“东宫的一应布置,要等晗霜从洛阳回来看过后再定吗?”
    祝隐洲是皇帝同发妻唯一的儿子,他以前是世子,今后也会是太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东宫是他们夫妻俩今后要住的地方,自然应按他们的心意来布置。
    闻言,祝隐洲心里一顿,鬼使神差地没有提起沈晗霜想和离一事,只说:“我们不住在宫里。”
    带沈晗霜进宫请安那日之后,祝隐洲曾无意中听沈晗霜同她的陪嫁侍女春叶说起,宫城富丽堂皇,却也冷冰冰的,她一走进去就觉得压抑。
    前太子逼宫谋逆那晚,宫里血流成河,东宫更是曾遍地尸体。且祝隐洲和沈晗霜都喜洁,她应也不愿住在别人住过的地方。
    皇帝没多干涉,只说无论是将原本的平南王府改名继续住下去,还是寻个地方另外建府,都由祝隐洲和沈晗霜自己决定。
    当年他被先帝临时支去了城外的军营,没能护住他的母亲。皇帝心有亏欠,所以自那以后,皇帝从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只要是祝隐洲的决定,他都会顺着他。
    祝隐洲想将先帝的尸身扔去乱葬岗,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祝隐洲要把先帝驾崩之前忍怒违心写下的罪己诏公之于众,他也会配合。
    皇帝也恨自己的父亲,是他夺去了他深爱的女子的性命,也让他失去了原本无忧无虑,满心依恋父母的儿子。
    自那日之后,当年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孩童,便似是已经学不会笑,也再不会哭泣难过了。无论遇到任何事,他都漠然待之。
    眼前的祝隐洲仍是他和发妻的儿子,却对包含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疏离冷淡。即便已经娶妻,两人之间也并不算亲近。
    先帝是个一心只看得见皇权的疯子。有些事,他身为人子下不去手。
    但他的儿子想做,他会遂他心意。
    “登基大典上,朕会宣布立你为太子,晗霜为太子妃。”皇帝提起另一桩正事。
    “但晗霜眼下不在长安,太子妃的册立礼便留到她回来之后再办。此事你亲自去沈府同沈相说明,才不算怠慢。”
    祝隐洲眼前闪过那纸和离书,却神色如常地应了下来。
    第11章 遇见表哥
    长安至洛阳的官道上。
    离京后沈晗霜不急着赶路,便一路走走停停,赏了不少沿途的好景致。
    出嫁这三年来,为了操持王府中馈,也为了能多待在祝隐洲身边,沈晗霜每次暂离王府都会估计着时日,不会在外耽搁太久。
    如今王府于她来说已是往事,去何处、去多久,便都只由沈晗霜自己的心意来定。
    沿途新开了几处新的酒肆,沈晗霜记得,舅舅因早年在外行商的经历,格外喜欢这种小酒肆中的酒水独有的粗烈,她便都尝了尝,挑了些好的买下。
    “选出来的这些酒,到洛阳后分一半给舅舅便是,他的年纪上来了,也不能多饮。”沈晗霜吩咐道。
    她身边的春叶揶揄道:“姑娘应该也馋这一口了吧?”
    沈晗霜回味了一下唇齿间的酒香,笑着如实说:“是有些馋了。”
    春叶是沈晗霜的陪嫁侍女,自幼便跟在她身边,自然知道她在明家时被舅舅带得也喜欢偶尔饮一些酒。她并不贪这一口,只是兴起时会尝一点,从不会饮醉。
    但嫁入王府后,为免误事,也担心一向喜洁且从不饮酒的祝隐洲会不喜欢她身上带着酒气,沈晗霜便再也不曾饮过。
    “别让外祖母知道我带了酒回去,”沈晗霜不忘叮嘱春叶,“不然她老人家心里也得想着这一口。”
    和舅舅相比,外祖母才是真的上了年纪。前几年大夫便嘱咐过,外祖母不能再饮这些烈酒了,至多只能尝一点更温和清淡一些的。
    说起来,这应是从外祖母那儿传下来的习惯,沈晗霜的母亲也喜欢品酒。
    沈晗霜记得,自己儿时还曾跟着父母一起酿过酒,封坛的酒埋在她亲手种下的那棵石榴树旁。
    父母说要等到她觅得心上人之后同他共饮,但沈晗霜见祝隐洲在大婚那日都以茶代替合卺酒,便没有提过此事。
    祝隐洲应更习惯时刻保持清醒,不喜这种可能会搅扰人心神的东西。
    这次回洛阳,她倒是可以把那坛酒挖出来,自个儿喝了。
    沈晗霜记下了此事,回到马车上。
    暗处,祝隐洲的近卫断云陷入了自己人生中少有的两难时刻。
    从长安出发后不久,他便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人在暗中跟着世子妃。
    他本以为是有人居心不良,可暗中跟上去察看后才发现,那人竟是镇西将军的次子,林远晖。
    世子成婚前,曾命断云去查过世子妃的生平。他记得,林远晖与世子妃自幼相识,关系颇好,比陈兰霜和世子更称得上“青梅竹马”四个字。
    虽然陈家和平南王府曾有意议亲,但陈兰霜对于世子来说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而林远晖第一次上战场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同他父亲说过,若他立下军功,便让林将军替他去沈府提亲。
    只是在林远晖返京之前,平南王府和沈家便定下了婚事。
    那都是陈年往事,摆在眼前的事实才是最让断云为难的——
    林远晖很熟悉沿途可以留宿的地方。世子妃每到一处,他便会提前赶去下一处,事先探查清楚沿路的情况。若前面有什么事端,他也会先一步解决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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