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刚关上车门,扭头看见季眠呆立的身影,以及似乎是向段酌的方向抬起的手腕。
    他心里一阵劫后余生的激动,猛地大步过来,直接上前一把搂住了季眠,抱得很紧。
    “臭小子!!”
    “……孙齐哥?”季眠回过神。
    孙齐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声音还带着没出息的哭腔:“臭小子,你吓死老子了!”
    季眠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晕头转向。
    吓到?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呀?
    孙齐边哭边骂,偶尔掺杂着几句脏话,可语气里没有埋怨的意思。
    季眠在状况外,种种情绪搅得他心乱如麻。
    他只想去看他的大哥。
    等他再度将视线投去时,段酌却已经移开目光,低下头,转身回去了。
    季眠只看到他的背影,深冬河水一般的萧瑟孤寂。
    他的心脏忽然有点被攥住一样的疼,可他却对现下的状况迷茫极了。
    “……哥他怎么了?”他只能去问孙齐,“不是说过敏了吗?”
    “……害,我们,我们,见义勇为去了!西城桥那边知道吧?今晚有个人跳河,我跟大哥就过去救人去了。”
    孙齐没说他和段酌误以为那个轻生者是季眠的事情,总觉得听上去有点蠢。
    季眠诧异地睁大眼。
    他哥,原来是这种热心肠吗?
    “大哥跟那些消防员一起,捞了半天,捞出来一个中年男的,还救活了。我不会游泳,不然我也就下去了。”孙齐表情由哀转乐,“要是报纸效率高的话,明早你段哥说不定就是上面的热心市民了!”
    他想到报纸上的“热心市民段某”,又或者是全名,觉得很好笑,不由得乐出了声。
    季眠却有点笑不出来。
    只要一想到段酌身上的伤口,那些细碎的伤痕好像也密布在他的心脏上。
    “我想上去,看看哥。”
    “哦对,你快上去吧。大哥他今晚,应该挺……”
    挺什么呢?孙齐没说出来。
    季眠关上了木雕店的门,抱着段酌的外套上了二楼,敲响段酌的房门。
    房门紧闭,季眠敲了很久,在外面喊段酌到嗓子发哑,里面的人也没能回应过他。
    他不知道的是,他迫切想到见到的人,那时就背对着他坐在门后,与他的距离只隔着一道门的厚度。
    *
    季眠只留了两个晚上,就乘上高铁回了学校。
    段酌想躲着谁的时候,谁都别想找到他。
    临走前,季眠把段酌的外套叠好装进袋子里,挂在了二楼段酌的房门把手上。
    回到学校以后,季眠忽然后悔那么早签三方合同了。
    大四学年,解决了就业和升学的问题之后,在学校的生活就空荡乏味起来。
    这令人羡慕的漫长假期对此时的他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段酌,以及那个炙热的吻。
    穆语曼婚礼结束后,段酌再没有打电话给他,季眠同样没有。他们没有通信,连续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曾经亲密的关系因为一个亲吻而变质。
    但这次与之前的冷战不同。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线牵连着,将彼此的心脏扯得生疼。
    寒假前,季眠签约的那家公司询问他,要不要在假期提前过去实习。
    季眠同意了。
    实习的事情,季眠谁都没说,只等到寒假过去一半,春节将近时,才有穆语曼小心翼翼地来问:“怎么寒假没回来呀?”
    “我提前去公司实习了,语曼姐。”
    “哦哦,这样啊。”
    “嗯。”
    “……季眠呀,”穆语曼的声音停缓了一下,“你跟你哥吵架了吗?”
    季眠笑了下,“没有的,只是实习。”
    穆语曼安静片刻,才道:“那就好。”
    “那,快过年了,你几号回来呀?”
    “我……没抢到回去的车票,今年春节可能回不去了。”
    季眠撒了个慌。
    车票虽然紧俏,可前两天,他其实是可以买到年三十当日到达的车票的。可填入购票人信息时,段酌冷彻的眉眼出现在他脑海中,手指在信息栏停留许久,季眠最后还是退出了购票页面。
    “哦,也是。年前的票是很难抢。”穆语曼很体谅地道。
    随后不久又是孙齐的电话,此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他比穆语曼要直接许多:“季眠,春节怎么没回来?难道跟大哥吵架了?”
    “没有,在公司实习,没买到过年回家的票。”季眠窝在出租屋里,站在窗前,用手指戳着布满水雾的玻璃,“是……哥他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倒也没有,就是感觉大哥状态……有点怪怪的。”孙齐叹了口气,“他不让我跟你打电话,你可别说漏嘴了。”
    孙齐属实多虑了,季眠和段酌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过任何联系了,何谈有说漏嘴的机会?
    段酌季眠不再联络的事情,孙齐并不知情。
    至于穆语曼,她或许有所猜测,但也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毕竟,这两人曾经有多么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季眠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嗯,我会的。”
    “那你,寒假不是还长吗,年后还回来吗?”
    季眠沉默几秒。
    “我不知道,孙齐哥。”
    “欸欸,不回来也没事哈。大哥也没事,你别多想。”孙齐又问了几句关于季眠实习的事情,无外乎是工作是不是辛苦,有没有租到房子这一类问题。
    而季眠最想告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过问他。
    “今年真不回来?”挂断之前,孙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很想装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当没得到满意的回答时,那莽撞的性格又总是会露馅。
    “我……我看看票吧,能买到就回。”季眠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欸行!”孙齐的嗓子当即高了八度。“那我先不告诉大哥了,免得万一你回不来,他又失望。”
    之后才挂断电话。
    只留下季眠独自品味他的最后一句话中的字眼。
    “失望”。他不回去,段酌会失望吗?
    玻璃上朦胧的水雾被季眠的手指擦拭掉,有一小块区域十分明亮。
    季眠能透过它,看到窗外飘过的小雪以及满地的银霜。
    四周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想回去吗?】
    【……】季眠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系统。我想回去见他,可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段酌。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就让运气替你投个骰子好了。】系统道,【替你看了一下,大后天有候补票,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抢得到。要试试吗?】
    良久,季眠缓缓点头。
    【嗯。】
    *
    等了整整两天,在系统预约候补的车次即将启程的前三个小时,有人临时退了票。
    季眠抢到了票。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由于时间有限只用一个轻便的包,装了身份证和学生证等必要的东西。
    之后就是急匆匆地打车,进站,检票候车。
    一路的慌张令他无暇体会做出这一决定的复杂心情。
    等坐上车,紧张感和一种莫名的亢奋才后知后觉地到来了。
    车厢内暖气充足,可他手脚始终冰凉,心率过快。
    动车在晚上九点半到站。这里的天空居然也在下雪,而且势头比他上班的地方更大一些,地面上甚至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待季眠打车到老街区巷口的时候,已是十点多钟了。
    街区内只有约莫五分之一的人家亮着灯,不过道路并不很黑,因为有一些楼下的入户门上悬挂着红灯笼。
    木雕店的灯是灭的,二楼客厅似乎也没有开灯。
    季眠知道,段酌平常会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休息,此时他也摸不清楚,二楼房间里的人究竟睡了没。
    他咬了咬下唇,抓着入户门的门把手,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冷空气,这才刷了门禁卡。
    楼道内的感应灯亮起,季眠的心脏也跳了跳。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畏惧的情绪,畏惧他的到来被段酌发觉到。
    可他回来,不就是来见段酌的吗?
    季眠似乎有点理解了系统平常惯爱说的大道理,人类真是矛盾的生物。
    季眠想,自己也是个矛盾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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