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你是个……”虞永晏将小傻子三个字含入唇间,“……的份上,我非得把你的师门上下都找出来,让你亲自认认, 谁才是你的师兄。”
    花盛妙忍不住驳斥道:“我一点都不傻。”
    只是有些事情,她懒得和虞师兄解释罢了。
    夜色中,虞永晏侧头看了一眼少女圆乎乎的发亮眼眸, 轻轻笑了一声:“是,你不傻。这么伶牙俐齿,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不远处的屋舍似乎隔几步就能走到,然而突然间, 花盛妙感觉到牵着她的虞永晏突然停下脚步。
    虞永晏突兀地开口, 声音少见的染上的几分郑重的意味。
    “不要打听与幽无镜海有关的事情, 更不要去找镜门,听见了吗?”
    花盛妙不解地看向她身后的虞永晏, 只见他金色眼眸在夜色中闪动着近乎妖异的不祥色泽。
    “师兄, 为什么?”
    虞永晏垂下眼眸, 淡淡道。
    “没有为什么,你只要相信我——镜门,绝对不可能是让你来到这里的门,就够了。”
    花盛妙还想再问,虞永晏就轻轻捏了她的脸,漫不经心道。
    “小傻子就不要知道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吧。”
    眼看虞师兄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花盛妙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他们来到了最大的一处屋舍。
    屋舍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各处都堆满了厚厚的竹简,一尘不染得如同被主人每天精心打扫与呵护。
    屋中如同镜子般被削平的光滑石台上,还有数本新制成的泛黄粗糙纸页,简易刻笔与炭笔,室内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道,花盛妙一闻就知道,这香味应该有几分驱虫的功效。
    这里处处都能看得出智鬼孜孜不倦学习的痕迹。
    花盛妙感慨了一声,看来作为一个喜欢动脑子的反派,智鬼同样也不能躺平。
    虞永晏只觉得屋中逼仄,几乎难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的长尾一动,几乎不假思索地准备将屋内所有无用的杂物一并扫出去。
    花盛妙瞄到虞师兄的动作,连忙制止道。
    “师兄,我们还是再换一处空屋吧。”
    虞永晏挑眉,懒散问道:“为什么要换空屋?这里的房间最多,我们三个刚好可以住在你附近。”
    花盛妙虽然并不信任智鬼,可也不代表她能坐视虞永晏就这么把智鬼的这些竹筒和书册都这么毁掉。
    如果硬要问为什么,她只能说这纯粹出于一个华夏人对于知识的尊重。
    感觉自己可能和虞师兄说不清道理,花盛妙索性使出了耍无赖的一招。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我在这里睡不着。师兄,帮我找一间之前没有人的空屋吧,有剑鬼师兄的剑阵在,没有人能伤得到我的。”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主要是因为有大师兄在她身边,哪怕是智鬼的真身摸过来,她倒想看看,智鬼的真身能不能打得过“大师兄”。
    虞永晏第一次听到少女如此撒娇般耍赖的语气,他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能故作不耐地侧头蹙眉。
    “你以后的名字,不如叫小麻烦鬼。”
    花盛妙不服气道“我哪里麻烦了?我也不叫小麻烦鬼,师兄你不许随便给我起名字。”
    她跟着虞师兄走出去,凑巧遇到急匆匆赶来的智鬼。
    白发男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的书册与竹筒都没有被弄乱或者毁掉,这并不符合他印象中鲛鬼的作风,但这一幕让他原本的阴鸷暴虐情绪确实平静了不少。
    智鬼这时方才有闲心摆出原来的温雅清和的笑容。
    “夜深了,两位贵客不是要在此地休息吗?”
    虞永晏不耐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师妹不喜欢你这房里的味道,给我们另找一处空屋。”
    原来——制止了鲛鬼胡作非为的,是他新收的这位“小徒弟”吗?
    智鬼少见地生出一种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却并不让他厌恶的奇妙感觉。
    然而一想到刚刚剑鬼对他说的那些话,智鬼眼底的那丝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书院凑巧有一处新建的屋舍,里面有五间房,只是附近有一处关押不服管教弟子的禁地,偶尔可能发出一些怪异声响。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们引路。”
    虞永晏完全不在乎智鬼被关押的徒弟可能会发出什么声响,他冰冷道。
    “没事,如果你的那位弟子不识相,我可以帮你把他吞了,这样你以后都不用管教他了。”
    花盛妙忍不住笑出声,又觉得自己这一笑太地狱了,有损功德,她连忙道。
    “没关系,我睡觉睡得很沉,就算有雷劈下来我也不会醒的。”
    智鬼收回原本落到少女身上的目光,他淡淡道。
    “我那位不服管教的徒弟,固然不成器,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死了。还请贵客小心些。”
    智鬼带着他们往更深的竹林中走去,再穿过一重深林,他们才走到林中的一处屋舍中。
    寂静森然的竹屋高大而内里宽敞,比书院中的寻常屋舍要大出十几倍,内里除了几堵墙,几乎与剑鬼的骨剑宫一般是空荡荡的,但也能看出定时清扫的痕迹。
    但是花盛妙仔细一听,并没有听到智鬼刚刚说的怪异声响。
    虞永晏此时已经毫不客气地赶走了智鬼,他挑剔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将不知藏在何处带来的厚实皮毛往屋中一铺,催促花盛妙道。
    “闭眼休息,等遗鬼将水带来了,我再叫你。”
    花盛妙虽然有点困意,但她支撑着头,不想那么快就睡去。
    “师兄,你今天受的伤严重吗?”
    虞永晏不耐烦的语气,如同家长驱赶着多管闲事的孩子。
    “我哪里受了伤?睡你的觉去。”
    花盛妙看向他露出的手掌,即使手掌上大半倒鳞不久前才被撕下,现在又长出了一些新的不平顺鳞片。
    她有些担忧,刚想继续问问虞师兄的情况,路师兄已经扛了一个缸壁被烧得赤红,盛着满满热水的水缸,走了进来。
    “师妹,我刚烧的水,快趁热洗漱吧。”
    花盛妙看了一眼路师兄扛进来的,差点把竹屋大门堵了的水缸,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师兄,您哪里找来这么大的水缸?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个水盆的水洗漱一下而已……”
    然而目光瞥到跟在路重鼎身后,脸色阴沉得似乎已经想吃人的嵇明洛,花盛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兄,您……不是把嵇师兄的水缸抢过来,还逼着他给我烧水了吧?”
    “嵇师兄?”
    路重鼎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谁是嵇师兄?”
    嵇明洛咬着牙,如同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那是我们整个书院盛水喝的水缸,你若是用完了,就把它还给我。”
    花盛妙:……他们这伙人的画风是不是越来越朝着土匪头子转变了?路师兄怎么能想到把书院盛饮用水的水缸拿来给她做浴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离谱二字就能形容了。
    她来不及解释,先拉住似乎想教训嵇师兄的虞永晏。
    “师兄不要生气!我原本也用不了这么多水。”
    不过这一缸水既然被烧开了,存一点放到储物空间,以备不时之需也不错吧。
    花盛妙思索着,已经养成了强烈危机意识的她,有些担心以后说不定会遇到更加危难的处境,这些水说不定还能派得上用场。
    “也谢谢路师兄和这位……明鬼前辈辛苦帮我烧水,这里面的水我先收走了,这个缸就麻烦明鬼前辈现在带走吧。”
    嵇明洛一皱眉,他走近滚烫的水缸,甚至没有发觉花盛妙是何时将水缸里的水收走的。
    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花盛妙,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与凡人无异的少女,竟然还藏着这般可怕的能力。
    她能将这些水收起来,难道也能在对敌的时候使用这一招?
    嵇明洛越想,越觉得这几个敌人格外棘手,哪怕是看上去最软柿子的那一个,也不能大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水缸带走了。
    而花盛妙不说,路重鼎,虞永晏也默契地不过多询问少女的这种能力,毕竟这世道上再邪门的鬼物都存在着,他们的小师妹会这么一项藏物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花盛妙丝毫不知虞师兄他们已经将她脑补得多么离奇,借着自己要休息的借口,她将两位师兄赶出房门,终于有时间面对她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应对的难题。
    “大师兄,坐下来嘛。”
    花盛妙盘腿坐在软乎乎的厚实皮毛上,抬头看着她身边的大师兄。
    孟春邈看着雪白皮毛上,少女眉眼弯弯的明净柔白面容,如同真的将祂当作她最亲近依赖的大师兄。
    他漆黑的眼眸死寂无光,温吞而缓慢地问道。
    “我,可以开‘门’吗?”
    一想到自己见到的门中庞大怪物真身,花盛妙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种维持不住的趋势。
    “师兄,为什么——一直念着开门呢?”
    第76章 安抚
    ◎“大师兄,喜欢这样吗?”◎
    花盛妙努力回想着“大师兄”来到她身边之后的一举一动。
    她明明记得,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师兄是格外安静的,从来没有过异动的迹象。
    可似乎在与她之间的交流变多之后,大师兄身上的变化迹象就越发强烈了。
    花盛妙越想, 越觉得自己今晚似乎不应该和大师兄继续交流下去。
    “孟春邈”空无漆黑的眼眸, 落在了少女抓着他衣袍的手上。
    柔软的, 温热的血肉触感下, 微弱脉搏跳动着, 少女的柔和起伏呼吸中,只注视着祂时的黑色明亮瞳眸……
    格外强烈的,想要撕裂着现在的狭窄血肉之躯,真正降临到人间的欲望,让祂含糊而低沉道。
    “……不……够。”
    花盛妙的身体微微一颤,大师兄此时发出的声音, 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类能发出来,而像是庞大而奇异的怪物,透过狭窄的洞口, 血肉触肢缓慢吞吐着,从人体深处,发出的古怪模仿着人声,让人发麻的声线。
    她控制自己极力镇静下来, 想清楚大师兄口中的不够, 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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