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模糊的?记忆随着她的?回想蓦地变得?清晰,姜菀慢慢说道:“我记得?,阿爹说,他?曾听一位朋友说起过京城的?风光,心中很是向往。因此,他?便想着能努力在京城开?出属于自己的?食肆。”
    说至此处,姜菀情不自禁有些难过:“阿爹确实开?起了?食肆,可惜他?却没?能等到食肆越开?越大的?那一日。”
    顾元直久久不曾说话,姜菀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眼角有些泛红。
    他?侧头过去,许久才回转过来?,说道:“麓弟在京城的?那些年,恰好是我辞官离京在外?漂泊,我们便这般错过了?,以至于再无?相见之时。”
    “好在机缘巧合之下,让我知道麓弟有后,”顾元直看着姜菀,犹如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阿菀,你是个好孩子,麓弟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只是他?若看见你如今这般不辞辛苦,只怕更多的?还是心疼。”
    姜菀笑着摇头:“伯父,我不觉得?辛苦。虽然经营食肆这么久,遇到了?很多事情,但我还是乐在其中的?。”
    顾元直亦是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屋内的?炭盆静静燃烧着,姜菀双手交握,正出神?地听着那声音,却听顾元直缓缓道:“阿菀,你从前说,你阿娘的?身世是个谜,可否向我详细说一说?这样?我也好托人去打听。”
    姜菀将徐蘅的?身世与仅存的?一些记忆片段尽数说了?,顾元直认真?听着,问道:“那她当初被你祖父母救下时,身上是否有什么玉佩首饰或是信物??”
    “当时阿娘被祖父母发现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彻底昏睡了?,我记得?她说过,那时正是因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祖父母才会?在阿娘病愈后也无?法?找到她的?家人,便收养了?她。”
    姜菀思索着道:“玉佩首饰?我从不曾见阿娘戴过。至于其他?的?,似乎也没?有......”
    信物??她顿住,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细节。然而重重迷雾遮蔽了?思绪,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
    姜菀蹙眉,觉得?脑海中有一点?微弱的?记忆,但怎么东拼西凑都不够完整。她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顾元直顺手拿起窗边桌案上的?书合上,说道:“泊言走了?有四五日了?吧?”
    姜菀略微愣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泊言”乃是沈澹的?表字。她本能地点?头道:“算起来?,正好五日了?。”
    顾元直叹息:“他?此去,不仅是为了?完成天子的?嘱托,也是为了?昔年旧事。”
    姜菀想着沈澹说过的?话,问道:“伯父,沈......他?当年为何会?弃文从武,走上战场?”
    她见顾元直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不是问到了?什么秘辛。
    许久,顾元直眉宇间?的?伤怀才淡了?淡。他?道:“这些年,泊言一直不敢见我,认为自己辜负了?我的?教导,可我何尝不知他?当初的?苦,又怎忍心因此而苛责他?。我恼的?是他?如此自苦,折磨自己。”
    “他?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姜菀轻声问道。
    顾元直道:“早年,泊言的?父亲年轻时曾驻守大景边境多年,震慑着那一边的?天盛。后来?战事平息,局势平稳,沈大将军便奉旨回了?京城。”
    “泊言生在京城,一直长到十几岁,在此期间?,他?便拜在我门下研习诗书,同时他?父亲也没?有疏忽对他?武学上的?培养。”
    “后来?,天盛新的?国君继位,一改从前的?治国理念,开?始频繁在边境挑起动乱,逐步暴露出野心。因此,在泊言十几岁时,天子放心不下,便命他?父亲作为主帅带兵再度离京,镇守边境。”
    “那时,泊言的?母亲去世,沈家也没?有什么旁支,沈帅便把唯一的?孩子带在了?身边。临行前,泊言还曾对我说,待他?归来?,还要请教我许多学问上的?疑难。他?还说,等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的?书法?一定会?有长足进步。他?说这话时眉眼飞扬而轻快,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
    听着顾元直的?叙述,姜菀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稚嫩少年,然而她知道,此事应当便是沈澹人生的?转折点?。
    “后来?,天盛果然按捺不住率先发起了?攻击,我朝军队奋起反击,就这样?持续了?许久。到了?冬日,边境苦寒,将士们依然坚守。然而天降大雪,冰冻三尺,粮草吃紧,军内逐渐开?始有了?少数动摇的?声音。”
    “而天盛利用这一时机,开?始掀起猛烈攻势。更可恨的?是,他?们还使了?诸多诡计,甚至开?始向我军投毒,妄图以此取胜。”
    姜菀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天盛一直以来?都有这么多毒物??还沿用至今。”
    顾元直点?头:“正是。听说小娘子家的?食肆前些日子便是被天盛传进来?的?毒药粉所害,险些断了?生意。好在那几样?毒药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不会?再危害我朝的?人了?。”
    他?继续道:“泊言的?父亲作为主帅,一直亲自披挂上阵杀敌,然而却在一次交手中被毒箭所伤。他?不愿耽搁战事,强撑病体?作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愈来?愈严重,最后才会?正值壮年便猝然离世。”
    “主帅离世,军心难免会?有所涣散。好在沈帅的?几位副将忠心耿耿,危机之时稳定了?局面。而那时,泊言在万般压力之下,不得?不以十几岁的?年纪披上了?父亲的?战甲,代替父亲上阵杀敌,为父报仇。在此之前,他?原本是打算日后走科考之路,日后在朝堂之上参与政事,为朝廷效力的?。”
    顾元直顿了?顿,又道:“泊言天资聪颖,又生来?便有一副好身手,因此年岁不大却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沈将军说,自己此去也是为了?去见一个名叫贺兰悫的?人。”
    “沈帅便是被贺兰悫的?父亲所射出的?箭所伤,进而毒发身亡的?。而泊言为父报仇后,自己却又成了?贺兰悫的?杀父仇人。贺兰悫深恨他?,却屡屡成为他?手下败将。因此,他?立下誓言,以十年为期,一定要设法?报仇。这十年来?,泊言并非没?有遭受过种种袭击或是阴谋,但他?足够清醒敏锐,因此没?有轻易中计。”
    顾元直的?语气沉了?沉:“只是我想,他?此次前去,说不定会?借天盛毒药粉之事,了?结贺兰悫此人。”
    “可这贺兰悫如此狠毒,将军他?——”姜菀只觉得?一颗心吊了?起来?,不上不下的?。
    顾元直自然也忧心不已,但他?看着姜菀瘦削的?侧脸,不愿让她再为此伤神?,便安慰道:“泊言的?身手你难道还信不过?他?一定会?平安的?。”
    他?有意想换个话题,便微微笑道:“我想,待他?此次归来?,兴许就要三书六聘向你提亲了?。”
    姜菀一愣,瞬间?红透了?脸:“伯父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好孩子,在我面前还遮掩什么?”顾元直笑了?笑,“泊言临行前来?拜别我时曾说,你双亲俱已离世,家中也无?长辈,日后一些事务恐怕需要我从中操持,以你长辈的?身份出面办妥。”
    至于什么事务,姜菀自然明白。她低了?头,小声道:“我还不曾答应他?呢。”
    这副小儿女的?情态让顾元直拊掌而笑:“阿菀,你忍心让泊言这般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吗?”
    他?玩笑了?几句,方正色道:“泊言这个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了?解他?的?脾性,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或是某个人,便永不会?改变。我想,他?对你的?心意亦是如此。他?长到如今二十多岁的?年纪,从未把任何女子这般珍重地放在心上。”
    “所以阿菀,若你愿意接受他?的?心意,那便好好地告诉他?吧。”
    顾元直的?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姜菀心头,直到她回了?食肆,也在心心念念着此事。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再过些日子便是年节了?,不知沈澹那时能不能回来?呢。
    *
    关于沈澹此次的?行踪,姜菀还是从秦姝娴那里听到了?些消息。
    秦姝娴来?食肆时,一向笑意盈盈的?,眉眼也皱在了?一处,时不时便要叹上一口气。
    姜菀将她点?的?腊肠焖饭放在桌案上,问道:“秦娘子是在挂心荀将军吗?”
    腊肠是姜菀自己做的?,切成了?小块与米饭放在一处,用小火慢慢焖出香味。秦姝娴闻着那香气,心情似乎明朗了?一些,拿过木勺舀起一口被酱油与腊肠包裹的?米饭。等到彻底吞咽下去,她才开?口道:“荀大郎一向粗枝大叶的?,我只盼着他?这一去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话虽如此说,但秦姝娴面上的?忧色是显而易见的?。她叹气道:“我还从未亲历过战争,这是生平第一回 。”
    “我听沈将军说,此次也不一定会?开?战。若是能平安解决,自然更好。”姜菀道。
    秦姝娴点?头:“我也不愿再起战事,否则只会?有更多的?人为此送命。”
    她低着头,安静吃起了?剩下的?焖饭,又喝了?一大碗热粥,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便伸手轻扯了?扯衣领。
    姜菀看见她颈间?有一截红绳,便随口问道:“秦娘子戴的?是玉佩吗?”
    秦姝娴摇头,从衣领中取出那枚物?事给姜菀看。
    ......长命锁?
    仿若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姜菀骤然记起,阿娘似乎有一样?遗物?,便是她自小便戴在身上的?长命锁。
    第83章 烤五花肉串
    姜菀记得, 阿娘曾说过,她被姜家救下,恢复意识之后便发现自己身上戴着那长命锁。如此一来,那必然是原先的亲人?为她准备的, 不知那上面会不会留下什么信息呢?
    “姜娘子, 怎么了?”秦姝娴见她神色怔忪, 以为是在?为沈澹悬心, 不由得劝慰道:“你不必太过悬心,兴许并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沈将军......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姜菀回神,敏锐地察觉出秦姝娴语气中不一样的情绪, 不由得抿了抿唇,道:“秦娘子......”
    秦姝娴轻叹一声?:“边地苦寒,也不知荀大郎能不能受得住。”她双手托腮, 道:“虽然平日我总爱欺负他,甚至有些时候嫌他无趣聒噪, 但他去了那样远的地方后?,我还?真有些想念。”
    姜菀浅浅笑道:“秦娘子与荀将军打?小便相识,自?然是有青梅竹马之谊的。”
    秦姝娴小声?道:“我瞧话本子上那些故事里, 青梅竹马都情同兄妹一般, 怎么我与荀大郎总是互相捉弄互相斗嘴呢?他虽比我大, 可我压根没觉得他有兄长的样子。”
    姜菀思考了一下, 解释道:“或许天底下的青梅竹马相处起?来都是不同的,有些感情深厚,有些便习惯于相互玩闹。而秦娘子你与荀大郎应当?便是后?一种。”
    两人?说话间, 思菱将一份饭后?小食端了上来。薄薄的五花肉片串在?竹签上,肥肉被烘烤得呈半透明状, 上面撒了些细密的孜然粉与辣椒粉。秦姝娴拿起?一串,一口便咬下一片肉,肥而不腻,孜然独特的香气只望鼻子里钻。
    “姜娘子,你真的不考虑再多售卖些烤肉吗?”秦姝娴很快吃完了一串,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秋冬日,京城人?最爱烫壶酒后?,再吃些热腾腾的烤肉了。”
    景朝的烤肉已经发展得很成熟,很受欢迎,只是没什么专营烤肉的食肆。姜菀其实很想设计出类似现代烤肉店的模式,每张桌上放置一个烤炉,再配上各式调料罐,客人?进店后?可以挑选好?想要烤的肉类,便可以自?烤自?吃,自?娱自?乐。只是如今食肆的环境并不适合,既没有足够多的烟囱,也不够通风透气,只怕客人?真的烤起?肉来,整个食肆都会烟熏火燎的。
    若想把烤肉做大做强,那必得另外?寻一处店面。
    送走秦姝娴,宋鸢将食肆开业以来所有的账簿都拿了过来给姜菀核对。
    姜菀逐一看下来,发觉这半年?多的经营状况还?是很可观的,虽说中途遇到了几次曲折,但好?在?口碑尚在?,局势也可以逐渐扭转。
    她如今静下心来细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专心把食肆生意做好?为上,旁的事情适可而止。等过完年?,除了给松竹学?堂按时供应点心外?,其他的“业务”她暂时不想接手了。
    恰好?思菱在?一旁轻撇嘴道:“那县衙的人?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来找小娘子,当?初是他们不辨是非,误信了歹人?的奸计,如今才想着来弥补。”
    姜菀合上账簿,说道:“此事就让它过去吧。日后?,我想还?是好?好?待在?食肆吧,毕竟精力有限。”
    她记得那日,县衙公厨的那位曹管事满面笑容地亲自?登门,先是向自?己诚恳道了歉,说他当?日也是受了人?蛊惑才会产生诸多误会,末了问她是否还?有意愿回到县衙公厨继续做事。
    “县衙总不至于缺人?手,我又何必再去呢?”姜菀道,“当?日去县衙做事也只是想着能为食肆挣些名?声?,但如今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沈澹之事已经让自?家食肆闻名?坊内外?了,她如今该做的,便是利用好?这个知名?度,让食肆能更顺利地招揽到更多的客人?。
    *
    傍晚时分,食肆灯火摇曳,透着最朴实的烟火气息。
    “小娘子,这儿有一封信,是方才沈府的人?送来的。”思菱冲着正在?厨房忙碌的姜菀道。
    姜菀鬓发有些乱,额角也沾了些油污。她听见“沈府”二字,想着一定是关于沈澹的消息,便擦了手走了出来。
    信封上没有写字,只绘了一株红梅花,梅枝纤瘦,花朵傲然绽放,隔着信封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不畏严寒的气息。
    姜菀拆开信,发觉里面居然还?套了一只信封。这次,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卿卿亲启。
    这是姜菀第一次见到沈澹的字。都说字如其人?,这句话放在?沈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的字峭拔有力,清肃平直,便如他本人?一般。
    只是那“卿卿”二字的笔锋却稍显柔和,似乎下笔时倾注了柔软的情意一般。他或许是觉得女子闺名?不好?随意被旁人?看了去,便用了这么一个称呼。
    可这个称呼,分明比“阿菀”更加缱绻,姜菀晃了晃神,竟开始想象,若是他在?自?己耳边亲口唤出这两个字,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两颊滚烫,很快拆开这一层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此时暮色渐深,晚风带着寒意吹刮着人?的脸庞与发丝。姜菀独自?一人?走在?后?院里,借着食肆的灯火一字一句看着。
    她没想到沈澹身为武人?,却有如此细腻的笔触。他在?信中说,他此去会万事小心,也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信的内容很简短,可却处处透着关怀。
    由于边境距离京城十分遥远,传信不易,沈澹便事先估计了自?己此行的大概时长,写下了数封信件,长梧每隔五日便会送来一封。
    姜菀看罢信,缓缓将信纸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他。
    也不知如今的情势如何了。姜菀仰头看向天空,似乎想要透过这厚重的夜色窥见那遥远之地,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她心潮涌动,忍不住提步进了屋子,拿起?笔写起?了回信。等到一气呵成后?,姜菀才意识到这封信无法寄出,不觉无奈一笑,将回信与沈澹的信放在?一处,收进了书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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