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夷勇士跟在队伍后,表面上充做护卫,实际的职责是在城下叫骂。若楚军不应战,就要发挥看家本领,日夜骚扰楚国边境。
    队伍集结完毕,林珩亲自出城相送。
    壬章下车行礼,从林珩手中接过战书和符节,正色道:“君上放心,臣此去定不辱使命!”
    话落,壬章再拜,转身登上马车。
    “出发!”
    城头传来鼓声,城下响起号角。
    千余人的队伍从临桓城出发,一路疾行,直奔楚国边城寿申。
    队伍过处,甲士按计划宣扬战书。
    待壬章抵达寿申城下,战书经过口口相传,内容广为人知,赶来助战的附庸国也全部听闻。
    “晋侯邀楚侯战于野。”
    众人的目光聚向寿申城,都很想知道楚侯会否应战。
    寿申城下,面对紧闭的城门,壬章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命人上前叫门。
    “晋君遣使,下战书楚侯,速开城门!”
    甲士策马上前,声音洪亮,一字一句清晰传到城头。
    女墙后似有人探头,不多时又收了回去。
    壬章在车内安坐,甲士轮番上前叫门。
    楚国迟迟不回应,叫门的换成扈从军,嗓门更高,一刻不停,城门不开誓不罢休。
    时间过去良久,门后终于有了动静。
    城头响起三声重鼓,厚重的城门向内开启。
    一名高冠博带,单耳悬金环的楚国氏族驾车行出,车后跟随百名甲士,迎壬章一行人入城。
    “未料晋使前来,有失远迎。君上宣见,使君请。”来人行至近前,表现得彬彬有礼。脸上皮笑肉不笑,话中绵里藏针。
    他故意侧头看向甲士身后的羌夷,讥讽道:“晋守西境四百年,未想真与羌夷为伍,奇也,怪也。”
    壬章目凝霜色,寸步不让,与之针锋相对:“不及楚国。昔楚共公伐申,申君言己无罪,楚共公自称蛮夷。坦然自若,不拘小节,天下无出其右者。”
    “使君博学。”楚国氏族冷笑一声。
    “多谢夸赞。”壬章无视对方难看的脸色,任凭其咬牙切齿,权当是夸赞,一句话照单全收。
    眼见讨不到便宜,楚国氏族当即偃旗息鼓,没有再自取其辱。
    两人并车进入城内,道路两旁是楚甲把守。
    马车穿过长街,两侧长戟林立,森寒之气萦绕。意志不够坚定,极可能被当场吓破胆。
    任凭楚军杀气腾腾,壬章始终夷然不惧,全不看在眼中。
    楚国氏族与他同行,见他如此表现,纵然身为敌人也不免心生赞赏,佩服他的胆魄。
    寿申城布局严整,两条道路直贯东西南北。
    县府座落在城南,楚项驻跸在此。
    马车停在门前,壬章被请下车,仅带一名文吏,不带任何甲士,昂首阔步进入府内。
    穿过庭院,登上两级台阶就是大厅。
    大厅门敞开,楚项坐在上首,多名氏族分在左右。
    壬章迈步走进大厅,端正衣冠,正身见礼。礼节一丝不苟,态度不卑不亢:“晋臣壬章奉君命前来,递战书于楚。”
    晋使队伍一路大张旗鼓,风声早就传来。
    壬章尚未入城,楚国君臣已知战书内容。
    对照舆图,确定野地所在,楚项思虑片刻,猜出了林珩的意图。
    战于野,屯兵河畔,半渡而击。
    此刻,壬章递上战书,楚项一目十行,更笃信心中猜测。
    他的反应却出乎预料。
    “回去转告晋侯,楚应战。”
    楚项没有合拢竹简,随意抛入盒内。他抬起手,立即有侍人捧来竹简和笔墨。
    当着壬章的面,楚项写下另一份战书,作为对晋侯的回应。
    “告知晋侯,十日后,战于野。”
    晋国选择地点,时间就由楚国来定。
    半渡而击?
    楚项冷冷一笑,两旁氏族杀气凛然。
    该让晋侯知晓,楚乃万乘之国,拥有强兵猛将,非郑国能比。楚国大军倾巢而出,势如凶兽,占据先机也无用。
    战场之上,死生之地,强兵碾压才是致胜法宝!
    接过侍人捧来的战书,壬章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分毫,当即告辞离开。
    “晋使携战书入寿申,楚国应战。十日后,战于野。”
    晋国能派人传播消息,楚国也是一样。
    壬章的队伍尚在途中,消息已传至越、齐等国。
    赵弼刚刚率军抵达,驻扎在瀍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听闻此事,当机立断改变计划,命人先往寿申递送国书。
    伏波城中,楚煜看过林珩来信,对照探子送回的情报,不由得眉心微拧。
    “楚人狡诈,然兵强,有利器。闻魏匠入楚,不可不防。”
    他快速写成短信,亲自放飞信鸟。随即命侍人传令,召三军军将议事。
    “传旨,速至。”
    “诺。”
    侍人退出门外,脚步匆匆穿过廊下。
    信鸟振翅高飞,眨眼间掠过侍人头顶。灰蓝的身影融入天空,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一片蔚蓝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初冬时节,寒风萧索。
    野地一片荒芜,不复见昔日盛景。
    曾经的诸侯国消失在历史长河,都城被沙石掩埋,残存的建筑沦为废墟。
    断壁残垣经历风吹日晒,暴雨侵袭,早就破碎不堪,遇寒风掠过,大片支离破碎。
    气温骤冷,河面浮起薄冰。
    晨起的雾气萦绕河畔,朦胧缥缈,如纱带蜿蜒曲折,串联南北。
    雾中传来杂沓声响,大片暗影出现在河畔。
    声音逐渐增强,震颤大地,惊走觅食的禽鸟和小兽。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穿透云层,金辉笼罩河面,驱散飘荡的白雾。
    雾气逐渐散去,现出自东而来的大军。
    战车在前,骑兵分于两侧,步甲居中。队尾是盖着蒙布的大车,由强壮的水牛牵引,奴隶在车轮后推动,一辆接着一辆,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尽头。
    队伍中旗帜林立,红底金纹,睚眦狰狞。
    队首的一辆战车上,楚项身披甲胄,腰悬宝剑,手撑一杆长戟,凝视反射微光的河面,突然间抬起右臂,下令大军止步。
    “停!”
    凛寒将至,河水结冰。冰层看似牢固,实则异常脆弱,根本禁不住大军踩踏。
    楚项早有准备,大车上是搭建浮桥的材料,并派人搜集船只,全部集中到预定地点。
    为能顺利过河,他分批调动军队,提前三日抵达战场。
    楚国氏族日常不和,朝堂上各持己见,对楚项收拢军权始终不服气。但遇到大战,尤其对手是晋国,众人暂时抛下成见,能够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战车停在河畔,楚项目视前方,命匠人和奴隶搭桥。
    令尹贾吉驱车上前,停在他右侧。看一眼忙碌的匠人,开口道:“君上运筹帷幄,晋侯聪明反被聪明误,定将铩羽而归。”
    “令尹言之过早。”楚项摇了摇头,表情未见半点轻松,反而现出几分凝重。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在上京,在纪州,在争夺权力的战场上,依靠敏锐的直觉,他多次化险为夷。
    进入野地之后,他心中陡生烦躁,危险的直觉不断攀升,眼前却笼罩一层白雾,找不出困扰他的源头。
    贾吉仔细观察楚项,察觉到他的情绪,眼底闪过不解。
    楚项却无意解释,也无从解释。他斟酌片刻,下令骑兵四散巡逻,不放过任何可疑。
    “不到最后一刻,战局就存在变数。谨慎为上,万不可掉以轻心。”楚项沉声道。
    他的紧张感没有遮掩,很快影响到众人。
    以令尹为首,楚国氏族轮番派人探查四周,不敢有半点松懈。
    数辆大车被推到军前,车上蒙布掀开,全是长宽相近的木板和大小相同的木桩。
    十几名穿着短衣的匠人出现在人前,分组沿河畔行走,找到水浅处立下木桩,随即朝身后示意:“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河道上游行来一支船队。
    大大小小的船只和木筏填塞河面。顺流而下时,船首破开薄冰,轻易碾压而过,沿途留下清晰的吱嘎声,很快被水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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