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后走出房间,快步穿过庭院,在府前上马,奔至关押奸细的囚牢。
    牢房把守严密,有军仆和壮奴巡逻。
    推开牢门,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
    三名奸细被吊在梁下,身上鞭痕交错,俨然成了三只血葫芦。
    壬章接过牢奴递上的鞭子,随意甩动两下,鞭声清脆,成功让三人抖如筛糠。
    三人抬起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壬章,本以为他会开口问话,不料对方竟问也不问,将长鞭抛给牢奴,吩咐道:“一人十鞭,不要打死。”
    “遵命!”
    牢奴抓住鞭子,背过身舔了舔嘴唇,走向惊恐瞪大双眼的奸细,猛然举起手臂,重重落下鞭影。
    破风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在囚室内持续回荡,尖锐刺耳。
    与此同时,陶荣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风驰电掣,意外追上蕲国的车队。双方通报身份,索性结伴同行。
    蕲是边陲小国,国土面积不及晋五分之一,人口更是少得可怜。国内缺乏耕地,主要是草场,国人多以牧羊为生。
    蕲国国君封爵为男,属爵位中最低,仅比附庸小邦略高。在西境诸侯国中,蕲为末流,晋烈公会盟时甚至没有想起这个国家。
    此次丰地会盟,林珩广邀西境诸侯,蕲同样在列。
    蕲国国君见到晋使,第一反应是不信,以为对方是哪里来的骗子。使臣亮出符节,递出盖有印玺的国书,蕲国君臣方才打消怀疑。
    “区区小国,蒙晋君不弃,荣幸之至。”
    为感谢林珩的邀请,蕲国君臣特地准备厚礼,有意在会盟时献上。
    “五百白羊,五百黑羊,三百肥鹿,两头巨牛。”
    君臣精挑细选,保证羊无杂色,鹿头头肥壮。巨牛头顶弯角,身披长毛,比青牛高出一截,十余名壮奴合力才能牵引,在西境称得上罕见。
    两支队伍同行,不可避免地,蔡侯出现在人前。
    看到囚车里的蔡侯,从陶荣口中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蕲国国君没有丝毫怜悯,而是与晋同仇敌忾,对蔡侯的行为很是唾弃。
    “不自量力,好诡诈,实属咎由自取!”
    “君不以为晋暴?”陶荣好奇道。
    “放牧时遇狼,战不胜失羊,战胜得狼皮狼肉,是生存之道。蕲国固小,行事光明磊落。做了就认,死可称勇。做了却不认,反推脱他人,实令人不齿!”
    蕲君性情耿直,对蔡侯的行径嗤之以鼻,鄙夷挂在脸上,不屑溢于言表。
    他的立场十分明确,诸侯国间征战吞并不鲜见,刺杀也是时有发生。有胆子做就要承担后果,做了却不认,以亲妹为替罪羊,实在令人看不起。
    听到蕲君的评价,蔡侯面红耳赤,双眼爬上血丝,似一座火山随时将要爆发。
    “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蕲君瞥一眼蔡侯,随意转开目光,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
    笼中的困兽,生死攥于他人之手,还妄图摆威风,简直可笑!
    目睹蕲君的表现,陶荣不知该作何评价。
    性情耿直,却有些口无遮拦。能够审时度势,对好恶全无遮掩。无所顾忌,好似无所畏惧。
    只能说,这是一个妙人。
    接下来的一段路,队伍没有中途歇息,马不停蹄向东进发,赶在会盟前一日抵达丰地。
    彼时,西境诸侯齐聚,大大小小的营盘座落在丰城外,各色旗帜林立,人员往来频繁,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蕲国国君首次参加会盟,难免有些激动。
    见到迎上前的侍人,他直接推门下车,笑呵呵站在车前,竟无半分架子。
    这样的表现出人预料,马桂禁不住一愣,眨眼间压下情绪,恭敬道:“知蕲君到来,君上欣喜,请移步至大营。”
    “善。”
    蕲君笑容满面,朝身后挥了挥手,朗声道:“随寡人去晋君大营!”
    “诺!”
    随扈大声领命,声音有些参差不齐。
    众人赶着牛羊、牵着肥鹿跟在国君身后,浩浩荡荡穿过外围的营地,去往晋侯大营。
    囚车门打开,蔡侯被放出,由侍人搀扶去往大营。
    他长时间困在车内,无法自由活动,双脚落地一阵痛麻,行走十分艰难。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被侍人架起双臂拖行,样子很是狼狈。
    一行人来到营前,发现营门大开,甲士夹道而立,一条大道笔直通向大帐。
    大帐前同样有甲士拱卫,军容森严,煞气凛然。
    帐帘高高掀起,能清楚望见帐内布局。
    一架屏风落地摆放,数十盏铜灯矗立在两侧。灯盘中火光闪烁,光芒耀眼。
    年轻的晋君坐在屏风前,各国国君分坐在下首,主次分明,强弱地位一目了然。
    众人皆是衮服冕冠,腰佩宝剑,仅在服饰颜色和花纹上有所区别。
    晋国氏族不在帐内,田齐以蜀国公子的身份陪坐右班末尾,正好奇地看向帐外,同蕲君的视线不期而遇。
    面对此情此景,蕲君莫名有些紧张。迅速整理衣冠,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迈步进入帐内。
    “小国之人参见君侯。蒙君侯不弃,邀吾至丰地,吾不胜感激。特备牛羊鹿千余献上,望君侯笑纳。”
    蕲君很能放下身段,双手交叠长揖至地。
    有这番铺垫,他的举动完全能归为“感激”,在礼仪上无可指摘,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后伯和朱伯坐立难安。想起受许伯鼓动刺探晋君,两人后悔不已,恨不能时光倒流。
    许伯打量着蕲国国君,眸光微闪,表情始终不变,看不出任何端倪。
    衣袂摩擦声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林珩起身离席,亲自扶起蕲君,把住对方手臂,笑道:“蕲路途遥远,君能至,吾甚悦。”
    “君侯恩重,纵千山万水,吾也要插翅赶来!”蕲国国君情真意切,却让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久不闻边陲小国,不见小国之君,不承想是此等作风。
    左右逢源,舌灿莲花算什么,这样的才是高手。
    真诚面前,谄媚也变得合情合理。
    从上京到肃州,再到丰地,林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的国君、公子和氏族数不胜数,如蕲君这般还是首次遇见。
    对方太过于真诚,说话时双眼发亮,明知有做戏的成分也是一派坦然。比起老奸巨猾,这样的人更难招架。
    “君请坐。”
    林珩命人设座,转身回到上首。
    蕲国国君乐呵呵在位置上坐下,扫一眼身侧的朱国国君,咧嘴现出一个爽朗的笑,牙齿雪白,白得亮眼。
    “请蔡侯。”
    参与会盟的人员齐聚,接下来就要祭祀。
    在祭祀之前,林珩还有一件事要做,当着诸侯的面问罪蔡侯,将遇刺一事大白于天下,助蔡欢掌权。
    命令传达下去,蔡侯被拖入帐内。
    陶荣走在他身旁,腰悬宝剑手持符节,始终目不斜视,稳如泰山。
    “参见君上。”站定在大帐中央,陶荣叠手下拜。
    “起。”
    “谢君上。”陶荣直起身,面向林珩,朗声道,“臣奉命至蔡,质询刺客一事。不料遭蔡侯扣押,公子原兵至青州方得以脱身。”
    此言既出,大帐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无人开口出声,连蕲君都收起轻松的神色,表情一派肃然。
    林珩看向蔡侯,眸底凝聚冷色,声音未见起伏,却透出无尽的森然:“昔蔡国入贡,舞乐宴上行刺寡人。我遣使入蔡,专为查清此事。蔡君不究实情,反扣押晋使,视晋如无物,无礼之极。今日当面,寡人问蔡君,究竟意欲何为?”
    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蔡侯缓慢抬起头,撞上林珩的视线,似被刀锋抵住,冷意自脊椎攀升,刹那蹿至四肢百骸。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境国君齐聚晋侯大帐,自晋烈公薨,数十年未见此盛景。
    众目睽睽之下,林珩质问蔡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令其惊惶失色,张口却无法反驳。
    蔡侯举目张望,看清在座诸侯,遇见的都是目光躲闪。心知无人会出言相帮,不禁心生绝望。
    不,不能承认!
    濒临绝境,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眼见进退无路,蔡侯反倒冷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林珩,狠狠一咬牙,张口否认刺杀,坚持死士是蔡欢所派,郑地出身就是证据。
    “蔡欢入贡,刺客乃她所藏。郑侯亡国,蔡欢对晋恨之入骨,也恨寡人不派兵相助,故设计行刺君侯。事成大仇得报,事不成罪及蔡,使两国交恶。妇人心歹毒,无所不用其极,君侯万勿听信其言!”
    蔡侯声音沙哑,神情痛悔。不知实情很容易受到蒙蔽,对他产生同情。
    国君们表现各异,有人面不改色,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略微动容。但自始至终无一人开口,显然不愿为他得罪晋侯。
    蔡侯的下场显而易见,何必为他徒惹麻烦?
    小国诸侯擅长左右摇摆,习惯于明哲保身。哪怕蔡侯说出花来,一样拉不到盟友,更无法改变事情结果。
    眼见哭诉无用,蔡侯心下暗恨,继续将污水泼向蔡欢,直言自己也是受到蒙蔽和欺骗。
    “吾不察其用心,后悔万分。幸君侯安然无恙,否则难辞其咎!”
    蔡侯巧舌如簧,不惜黑白颠倒,只为能摆脱罪名。
    可惜林珩不为所动。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林珩变得不耐烦,当场出言打断:“既与刺杀毫无瓜葛,为何扣押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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