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蔺愣愣地松开了太医,神情恍惚地喃喃:“怎么会这样……以前还好好的?啊……”
    温久病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到底是怎样的?忧思,才会让身?体?不堪重?负到这种程度?
    ——这三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何院使?已经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了,如?果连他都没办法,其他人也不用指望了。
    “李百薇呢?”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谢怀蔺冲呆立一旁的?谢怀钰吼道:“李百薇到哪了?”
    “李、李姐姐说要顺道去趟沂州,所以还、还在路上。”
    谢怀钰从没被兄长这般严厉地逼问过,磕磕绊绊答:“预计还要十天才能到京城。”
    “请她入京是来玩的?吗?”
    谢怀蔺脸色恐怖得足以把成年人都吓哭。
    “派人去催,叫她马上给我滚过来,不然她要的?东西?就别想了!”
    -
    嘈嘈杂杂的?说话声像雨声一样侵入耳朵,温久感觉意识一会儿漂在水中,一会儿又飞上天空,浮浮沉沉,居无定所。
    身?上很疼。
    特别是右手小臂的?位置,疼得一抽一抽的?,血管仿佛要爆裂开般跳动。
    她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已经去世?的?祖父和父亲,还有孙嬷嬷,就连失踪三年的?哥哥也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如?果这是梦,那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如?果不是,若能和家人团聚,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从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时起,温久就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
    她生?来体?弱多病,缺乏常人具备的?健康,所以她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爱她的?家人,舍不得让他们为自己难过,因此一直努力地活着,希望能和家人生?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命运反复无常,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反倒是病弱的?自己独活至今——她已经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就这样吧。
    扪心自问,她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会允许她死后和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团聚吗?
    一个?人坚持到今天真的?好累,在另一个?世?界,祖父还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她,父亲也许会放下芥蒂接纳她,甚至还能见到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怀着美好的?憧憬,朝前方虚无缥缈的?光点?走去。
    然而,在迈出脚步的?瞬间,有人攥住了她的?手。
    温久迟缓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庞。
    谢怀蔺神色焦急地说着什么,但声音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绝,温久只能看见他的?薄唇飞快张合。
    啊啊,她在这世?间并非毫无牵挂,还有一个?人苦守原地,在等她回头不是么?
    谢怀蔺。
    她默念这个?名字。
    她辜负了曾经救赎过自己的?少年,罪孽尚未赎清,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第25章 惊鸿影1
    宣明十八年, 春。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润意。
    温久推开窗,和煦的春风拂上面庞, 驱赶了脸上的燥意。
    雨后?的空气带有泥土的芬芳, 只是浅浅吸入一口就沁人?心脾。
    “哎哟我的小姐,怎么把窗打开了?”
    孙嬷嬷一进门就看?到敞开的木窗,着急忙慌地伸手就要关上——
    “开一会儿吧, 嬷嬷。”
    温久恳求道:“难得的大?好春光,我想看?看?。”
    “小姐风寒刚好,若是吹了冷风、受了凉, 夜里可有得遭罪的。”
    孙嬷嬷是温久的乳娘, 略懂些药理,温母难产而死后?,一直都是孙嬷嬷照顾着温久的生活起居。
    “不要紧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温久就捂住嘴咳嗽,孙嬷嬷连忙上前帮她顺气, 少女脊背单薄得让人?不敢用力。
    “至少披件衣服吧。”
    温久顺从地任孙嬷嬷为自己裹上狐裘,脖子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 暗暗叹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
    明明已经是阳春三月, 同?龄少女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她却依然穿着厚重的冬装, 连大?门都出不得,更别说踏青赏花了。
    “小姐!”
    正在温久心情郁闷的当儿,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脸颊肉肉的, 十分?讨人?喜欢。
    “小梢,慢点跑。”
    主仆俩只相差一岁, 温久却像对待年幼的妹妹一般说:“门槛这么高,小心摔着了。”
    “没事儿,我身手灵活着哩!”
    小梢笑嘻嘻地挽住温久的胳膊,一旁的孙嬷嬷见她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眉心皱纹加深,碍于温久在场还?是忍住了苛责。
    小梢是温久捡回来的丫头,生性活泼好动,温久对她一向纵容。
    “今天乾坤大?街上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乌泱泱的都是人?,我挤了半天也没抢到花神大?人?的花……”
    小梢一进门嘴巴就动个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温久身边鲜少有这样情感外放的人?,因此听?着她连珠炮般的讲述,心情也随之变得欢快。
    “真有那么热闹吗?”
    花朝节是大?朝一年一度的祭神活动,可惜因身体原因,祖父和兄长断然不会让她去那么拥挤的地方。
    或许是看?出温久有些落寞,小梢连忙转变口风:“其、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要我说扮演花神的贵女长得还?没小姐好看?呢,要不是您身子骨弱,参加不了选拔,否则花神人?选非您莫属!”
    她家小姐仙姿玉貌,清冷出尘,都不用繁复的衣裙修饰,往那一站就是天上神女下凡。
    “说多少次了,闲谈莫论人?非。”
    温久无奈道:“我虽不曾参加过,但听?闻花神选拔极为严苛,能当选足以?证明其优秀,过程定?付出许多艰辛,岂能随随便便抹消别人?的努力?”
    “反正小姐是最好的。”
    小梢吐了吐舌头,很快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小姐,虽然没抢到花,但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她举起一直拎在手里的油纸包,打开以?后?,里头是一些京城的特色风味小吃,有糖葫芦、油酥饼、茯苓糕等等,总之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
    温久平常饮食清淡,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然而此刻这些食物的香味带着浓浓的市井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一瞬间仿佛置身京城的街头巷尾。
    馋虫微动,她刚想拈一块糕点,就被孙嬷嬷制止了。
    “你?自己贪嘴就算了,怎么能把街边的东西拿给小姐吃呢?”
    孙嬷嬷呵斥道:“不干不净的,吃出毛病怎么办?”
    “可是我经常吃都没事啊……”小梢委屈地说。
    “胡闹!你?什么身份小姐什么身份?”
    小梢缩了缩脖子——小姐对她很好,可孙嬷嬷才是实质管.教?她们这些丫鬟的人?,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低头挨骂。
    “没事的,嬷嬷。”
    温久知道小梢带这些食物回来是为了慰藉她不能去花朝节,不忍她继续被孙嬷嬷责备。
    “只是尝尝鲜而已,不打紧。”
    “那也不行。”
    孙嬷嬷毫不留情地没收了一袋子零嘴,絮絮叨叨道:“小摊小贩做的玩意儿,谁知道加了些什么,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涉及身体问题,孙嬷嬷向来说一不二,温久也拗不过她,妥协后?转移话题——
    “哥哥还?在读书吗?”
    温久口中?的“哥哥”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温初言,长温久五岁,这个春天就将下场考取功名,这些天被温太傅勒令闭门安心备考,温久有好几日未看?到他?了。
    温氏一族是千古流芳的书香门第,族中?子弟但凡参加科考就几乎没有落榜的。不仅如此,祖上还?出过好几位内阁首辅和宰相,和瑛国?公府、镇北侯府并列京城三大?家,虽人?丁稀少,可地位依旧稳固。
    如今当家的温太傅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朝堂上一半的官员年轻时皆是温太傅的门生,就连宣明帝都是由他?教?导而成。
    太傅致仕后?潜心学问,在尚渊书院传道授业,但宣明帝在政事上遇到头疼的地方还?是会虚心像他?请教?,可谓是深得倚重。
    “最近好几家小姐都有意和公子相看?,公子这是在书房躲清静呢。”
    孙嬷嬷仔细地替温久披好衣服,这才回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会乖乖待在府里温习。
    温久掩唇扑哧笑了——
    作为温家的嫡长孙,温初言继承了祖父的才学,在尚渊书院常年霸据榜首,去年秋闱又?刚中?了解元,因此上门说亲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都想提前预定?这个金龟婿。
    小梢没心没肺,已经忘了刚刚挨骂的事,快言快语:“春闱在即,公子可别还?没放榜就被人?捉去当女婿了。”
    “谁说不是呢。”
    难得孙嬷嬷也跟着打趣:“像咱家公子这等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不知有多少家姑娘惦记着呢!”
    温久嘴角挂着笑意,问:“小厨房可还?热着燕窝?我给哥哥送一碗过去。”
    “有的有的,”孙嬷嬷知晓他?们兄妹感情好,也不拦着,“老奴这就去准备。”
    花朝节小姐不能和同?龄人?一样出去玩已经很可怜了,在府里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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