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管家的金氏,是高句丽人,也是早年被陆敏宠爱过的妾,但她毕竟没有扶正,像陆惟回家这等大事,她就得来请何氏帮忙出面。
    就像何氏说的,她不愿意管,又不能不管,毕竟陆家荣辱也与她有关。
    不唯独何氏母女在讨论此事,陆家其他人,也都在议论纷纷。
    直到傍晚夜幕降临之前,陆敏回来,看见满屋子过来请安的儿女和摆放整齐的菜肴,先是一愣。
    “今儿是什么日子,如此郑重其事?”
    陆敏有些奇怪,他看见久不露面的何氏出现,就更奇怪了。
    何氏没有说话,开口的是金氏,她笑道:“夫主,陆廷尉不是派人过来说,要回来小住几日,现在还未到,是不是朝中有事耽误了?”
    陆敏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张口就要爆发。
    但在他出口骂人之前,忽然抓住了金氏话语里的称呼。
    陆廷尉。
    大理寺卿,九卿之一。
    与他平起平坐,前途不可限量。
    陆敏深吸了口气,嘴角微微抽搐,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表情,看上去颇为诡异。
    “他既是难得说过要回来,那便等等他好了。”
    五子陆阆快言快语:“大哥回来得这样晚,是不是被陛下留膳了?”
    陆敏冷冷道:“陛下今日接见长公主,不会见他。”
    公主有很多,但长公主只有一位,大家都知道是哪位公主。
    陆敏疑心陆惟是为了摆架子,才会姗姗来迟。
    但陆惟如今炙手可热,年纪轻轻官职就与他一样,不是去陛见,说不定是被左相或右相给留住了,陆敏也不好追究。
    “那就等吧!”
    陆惟眉间微微疲惫,越过陆家的门槛。
    他的确是接到不少请帖,有左相谢维安那边的,也有右相严观海的。
    以他如今地位,许多人都乐意结交这位新贵。
    公平起见,陆惟索性两边都去见了见,也想借机打探一下陆敏那番话,到底出自何处。
    很可惜,周旋大半天,都没有结果。
    加上长途跋涉,车马颠簸,陆惟疲惫不堪。
    当他抬眼看见陆府的大门,还有陆敏连同那一大帮儿女家眷时,心就更累了。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陆惟对陆敏与何氏行礼,只不过这两个称呼在他说来,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
    “你回来得可真早啊!”陆敏皮笑肉不笑,从牙缝里挤出话。
    何氏恍若未觉,含笑点头:“一别经年,四郎又挺拔许多,难怪京中有‘玉山冰魄’之称,你一路行来辛苦了吧,快进屋吃点东西,你父亲大人听说你要回来,都命人准备好了!”
    她不着痕迹打断陆敏的发作,圆融无碍接过话头,把人都引进屋子落座。
    陆惟多看了她一眼:“多谢母亲大人。”
    陆家能让他多看这一眼的,也就是何氏了。
    陆家儿女连同陆敏与何氏在内十人,摆上桌案,彼此之间还要隔些距离,也就差不多将屋子大半空地都占了。
    入了座,上了菜,陆惟就埋头吃饭,竟是半点也没有寒暄的意思。
    何氏也无意活络气氛,低着头舀一勺面前的热汤,仿佛热汤里突然多出一头野猪,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陆敏冷哼一声。
    几个儿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还是先由二子陆芩开了口。
    “兄长难得回来,可要多住几日?”
    陆惟抬眼,嗯了一声:“多住几日。”
    陆蒿笑道:“兄长许久未曾回来,怕是不知道你原先住的院子,已经被人占了。”
    陆芩一唱一和:“是,被一分为二,分给了两个姊妹呢,我原是反对的,想着无论如何,总得留着,兄长回来再少,那也是兄长的,可是金小娘管家,我说了也不管用。”
    陆阆是金氏所生,当即不悦。
    “你们是什么意思?金小娘管家,凡事不也得禀告父亲,是父亲说兄长左右也不会回来,才将院子分……”
    何氏抽了抽嘴角。
    眼看一出大戏即将上演——
    “够了!”
    陆敏一拍桌子。
    所有人都噤声了。
    陆敏环顾一周:“食不言,寝不语。”
    他禁不住看了陆惟一眼。
    从头到尾,后者都在吃饭,连拿筷子的手都未曾停过一瞬。
    陆家子女之间的暗流涌动,仿佛与他毫无瓜葛,他浑然的事不关己。
    陆敏虽然早有预料,仍不由来气,他甚至不明白陆惟为什么突然要回来。
    原先彼此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好?
    难道是因为他让陆惟不要接近长公主?
    这么说,陆惟原本还真打算上门去?
    如此一想,陆敏忽然皱眉,想到一件事。
    “你如今也该成婚了,陛下可有何吩咐?若陛下那边没有中意的人选,我就让你母亲大人为你物色了。”
    总不能让外面的人说陆家连婚事都不帮陆惟准备。
    “不必。”陆惟言简意赅,吃饭的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两个字。
    陆敏:……
    他深吸口气:“不必是何意?”
    陆惟:“我自有打算。”
    陆敏提高声音:“你有什么打算,总不会是去给长——”
    他忽而意识到场合,戛然而止。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总该与我先说一声,你毕竟还姓陆,否则陛下和族里问起来,我如何交代?”
    陆惟淡淡道:“你便说不知道好了。”
    陆敏大怒:他如何说不知道?!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一句。
    “吃完饭随我去书房一趟。”
    陆芩屏息凝神。
    放眼整个陆家,谁敢这样跟父亲说话?
    父亲身上有爵位,出身扬州陆氏,家财万贯,只要他不想着当权臣,就没有人能给他脸色,加上他才华横溢,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虽然风流多情,可这样的日子未必不是许多人歆羡的。
    家中儿女都要仰其鼻息,妻妾也不例外。
    唯独这个几年见不到一回的兄长,当面说话也不落半点下风,偏偏父亲居然还有点忍气吞声的意思,实在稀罕。
    陆家众人在各怀心思中吃了一顿精彩纷呈的饭。
    何氏这才笑道:“远明,我先前问了一下,你的院子的确被两位妹妹暂时先住着,我命人为你临时准备了旁边的客院,你先住着看看,若是不喜欢,陆家在城中还有一处宅子,离皇城也近,方便你日常去大理寺和上朝。”
    陆惟起身拱手,说了进门以来最长的一句话:“有劳母亲大人惦记,准备得也周全,多谢!”
    何氏忙道:“一家人,无需客气。”
    陆敏:“你与我到书房来,我有话与你说。”
    陆惟却道:“明日我还要陛见,改日吧。”
    说罢也不告退,转身便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陆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79章
    章玉碗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她头一回入住属于自己的长公主府,却只能在夜色下看一眼大门轮廓和牌匾,其它地方只能等白天再细看。
    里屋经过雨落的巧手布置,倒是扑面而来的舒适。
    连角落里落地的灯具,都盈盈漾着柔和烛光。
    趁着歇息喘口气的工夫,雨落忙向她汇报了带回来的人如何安置,公主府新来的仆役如何安置云云,听上去倒还井井有条。
    “从柔然跟我们回来的那些侍卫,我已经向陛下禀明了,让他们作为公主府亲卫留下长驻,往后宫里就不用另外派侍卫,陛下也同意了,你与章钤回头将他们安置好了,若有不愿意留在公主府的,就厚恤遣散,随他们自由。”
    一碗梅子饮被一口气喝了一半,可见她真的很渴,也在宫里说了许多话。
    “幸好殿下安然归来!”
    虽说笃定宋今不会在长安尤其是宫里公然下手,但章钤还是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现在看见公主面色如常,方才放下心。
    “殿下今日陛见,宋今也露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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