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国,其实也差不多就一国一城,据绿洲水源而立,民风剽悍,时常在西域通商之路上劫掠,有时跟柔然勾结,有时候又被柔然压迫,也有些小国不敌柔然,直接就被灭国了,但城郭和遗民还在。
    “你来张掖作甚?”
    “我跟着父兄来走商,听闻鬼市热闹,就独自溜出来看看。”
    “这男人呢?”
    “他,他是我在路上遇见的,颇为俊俏……”
    女人吞吞吐吐,时下民风开放,西域尤甚,可见一斑。
    陆惟也没兴趣管他们的闲事,闻言又问:“你是否看见一名女子被挟持?”
    “没,没有,鬼市今日开数珍宴,我原是想去看看的,半路遇见这位郎君,我们俩躲热闹,四处找个安静的地方,这才发现这里有条路……”
    数珍宴。
    继鬼市之后,陆惟又听到一个新词。
    此地到底还隐藏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怎么去鬼市?”
    “你从这条路走出去,跟着人走,就能看见鬼市了。”
    “鬼市每晚都有?”
    “我也不晓得,现在就有……”
    话未说完,陆惟只觉脑后一股阴风袭来!
    他还在思考女人的话,有反应也慢了半拍,眼看就要中袭——
    一声惨叫响起!
    不是陆惟的,而是偷袭陆惟的人。
    这里还有人!
    陆惟下意识有所动作,他松开女人,想要反击,手腕却被捉住。
    先前被他制住的女人忽然哼了一声,身体软下去。
    陆惟不知对方敌友,手肘往后用力,另一只袖子里滑出带鞘匕首,他捏住刀柄,匕首往后送去!
    行云流水,毫无迟滞。
    若刘复在此,一定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眼里,陆惟虽然端着仙人架子高高在上,但必然与时下许多世家子弟文官士大夫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武功身手,恐怕弯弓射箭也堪忧,他刘复自己就是个鲜明例子。
    可眼下陆惟这身手,哪里像是一个弱书生?
    只是陆惟的匕首半途就停住了。
    不是被阻止,而是他自己停下来的。
    因为一只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对方以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口吻说话。
    “陆少卿出手这样狠,是要杀救命恩人不成?”
    声音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威吓的意味。
    陆惟却毫不怀疑,如果自己那把匕首真递出去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细丝就会顷刻割断脖子。
    “殿下明明身手不凡,为何还要故作弱不禁风之态?”
    他冷冷道,松手任凭匕首掉在地上。
    脖子上的威胁也随之消失。
    “陆少卿明明武功也不错,又多疑奸诈,何故要在旁人面前作出尘之态,难不成装久了,就真能变成神仙?”
    公主轻笑反问。
    下一刻,陆惟闻到冷香。
    淡淡的,平时几乎闻不见。
    只有当衣袖大幅度摆动带起袖风,才会有丝丝清冷暗香。
    既然公主身手极好,那就难怪自己之前没有发现,她必然是屏息凝神隐藏在烛火照不见的阴暗处。
    颤动的烛火重新燃起。
    巴掌见方的明火,只能照亮一只修长柔腻的手。
    公主将烛火放在地上。
    陆惟盯着烛火旁边的裙摆看了一会儿,才道:“公主不是真被挟持了,而是自愿跟进来的?你的婢女明明知情,却不肯明说,要引我也过来寻公主。她们之所以放心殿下一人过来,是因为殿下能力足以让她们放心吧?”
    “我以为陆少卿会先谢过我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忙着追问这些旁枝末节。”
    公主的声音好整以暇,似不因处境焦虑。
    “我也是因为担心公主才会冒险只身进来。”陆惟面不改色,“公主非但不感动,也不肯稍作安抚,便咄咄逼人盘问不休,臣甚是心寒。”
    “你明明可以等李闻鹊到了再一起进来,但你发现风至雨落她们其实知道我主动下来,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单独试探我的究竟。”
    公主自动过滤他的废话,微微歪头。
    “我说的对吗,陆惟?”
    两人针锋相对,毫无之前君臣相谐的场面。
    陆惟虽然早就觉得公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但大概也没想到对方“真面目”是这样的。
    不过在公主看来,他估计也没好多少。
    黑暗中,两只成精的狐狸互相打量,似乎都在思考对方的可信度,最终还是公主先打破沉默。
    “她方才在说谎,她不是什么商贾之女,挟持我的人正是她。”
    刚才驿馆骚乱,有人趁乱从公主屋子的暗道中把她带走,公主发现对方不是要杀她,索性将计就计,任凭施为,跟着这个女人来到洞窟,再出其不意将对方打晕。
    把人打晕后的公主没有急着逃走,反倒借着洞窟深邃曲折的地形藏起来,等女人自己醒来,打算在跟在对方后面。
    谁知这时又来了个男人,把女人叫醒之后,两人不着急搜索公主,反倒喁喁私语,然后就开始抱在一起翻云覆雨,直到陆惟出现。
    “这么说,这两人是同伙,那为何这女人醒来之后不着急找殿下您,反倒急着跟男的苟且?”陆惟若有所思。
    “我先前听他们对话,此女原是数珍会叛徒,犯了过错要被处置,但她无意中窃听了上头当家管事的谈话,说要活捉北朝公主,她便想先下手为强,把我捉到手,以此将功折罪,并趁机晋升。而这男的,似乎也是数珍会中人,还是女人的老相好,他原本是奉命抓女人回去的。”
    陆惟懂了。
    男人奉命抓人,却被美色所动,索性先在这里跟女人云雨一番再说,女人也未尝没有借着色诱男人来脱身的念头。
    结果两人一番好事被自己打断了。
    “看来这两人和那背后的数珍会,跟白天刺客不是同一拨。”
    公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刺客是否招出什么了?”
    风至从牢狱回来时,公主已经歇下了,她还没来得及听到刺客招供的内容。
    陆惟简单将牢里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撕下彼此温情脉脉的面具,公主不复在白日里的软弱和怯懦。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温软柔和,但陆惟不像刘复以貌取人,绝不会觉得对方好糊弄。
    这个有足够洞察力和判断能力的公主,才真正像一个在塞外待过十年的人,也更符合陆惟的推测和想象。
    在群狼环伺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如果没有三两下,很快就会被吞噬殆尽,连骨头都不剩。
    公主听罢,沉默片刻:“刺客背后的人,想借刀杀人。”
    既想杀她,还想借她之死,去嫁祸李闻鹊,一石二鸟。
    陆惟:“殿下英明。”
    公主:“陆少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来查案,顺道护送我回京,而我则想活命,如今这处境,正该同舟共济,彼此坦诚。”
    说得好,那公主殿下您自己为什么不够坦诚?
    陆惟内心道,看了她一眼。
    烛火几近于无,他只能看见模糊的阴影。
    “要杀殿下的,可能不止一批人,目的也各不相同。”
    第11章
    首先,是入城刺杀的刺客。
    刺客自陈是柔然人。
    根据对方的形貌来看,陆惟对柔然人的身份没有疑问,但李闻鹊是否跟柔然人勾结这件事,显然还有疑问。
    因为李闻鹊大破柔然,柔然人恨他,应该更甚于其他人,他们更有可能想通过刺杀公主顺便嫁祸李闻鹊,借皇帝之手来处理李闻鹊,一石二鸟。
    都护府里肯定出了内鬼,否则柔然人不可能精准潜伏在马车底下,事先无人察觉。
    内鬼这一点,在随后下毒事件里也能体现出来。
    否则官驿厨娘,怎么会无端端给公主下毒?
    “李闻鹊挑选服侍公主的人选,都是详查过家世的,就这样还能混入内鬼,此事并非柔然人能做到。”陆惟道。
    公主点头:“不错,我与柔然人打交道多年,他们不爱揣摩人心,计谋大多粗疏,更喜欢以武力直来直往,而且柔然已经衰落,此等在都护府内收买内鬼并埋下暗桩的事情,不像他们能做到的。”
    陆惟:“所以,刺杀是柔然人,下毒是另外一批人,两拨人之间有联系,可能彼此合作,互相利用。”
    公主:“那刚才掳走我的,就是第三拨人了。”
    陆惟:“刺杀和下毒要你的命,想掳走殿下的,则是要你的人。”
    三拨人,不同来历,不同路数。
    但他们的共同目标之一,都是公主。
    饶是陆惟,也觉得有些棘手。
    如此一来,公主还能平安回到京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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