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眸光一黯,眼下他的家人全在陆观棋手上,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认命地走下马车。
    待许尧走远,陆观棋对着车门外的秦淮道:“去公主府,本宫已经许久没见姑姑了。”
    “是。”秦淮应声。
    *
    公主府。
    自打陆惊泽摊牌那日起,陆祈宁便没再进过皇宫,一是怕见陆观棋,怕他拿陆惊泽的事威胁她,二是怕见陆惊泽,怕看到他那双嘲讽人的眼神。
    近来,陆祈宁请了尊菩萨回公主府,日日吃斋念佛,为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晓得,但总觉得如此,她的心会好过些。
    她穿着一身素衣,素面朝天跪在蒲团上念经,边念边拨手中的佛珠。“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咚咚咚。”忽地,房门被人扣响,后头没声儿了。
    陆祈宁停下手,淡淡道:“谁在外头。”
    她问后,外头才响起一道温柔的男声,“姑姑,是我。”
    这声音,外人听来是如沐春风,可听在陆祈宁耳内却比魔音还骇人。若她不晓得陆观棋的心思也就罢了,晓得了,她是片刻都不愿意见他。
    “我今日乏了,不见客,你改日再来吧。”
    “姑姑当真不愿见我?”陆观棋回道,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失落委屈的情绪,乍一听有点孩子气。“可是我已经来了。姑姑不愿出来见我,我便一直站在这里,直到姑姑肯见我为止。”
    陆祈宁捏紧手中的佛珠,他一直站在外头哪里是事,万一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慢慢从蒲团上站起身,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吱呀”,房门被人打开。
    门里门外的两人对上视线,一个是不显年纪的寡妇,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两人是姑侄关系,怎么看都没戏,又怎么看都有戏。
    陆观棋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陆祈宁的穿着,赞道:“姑姑穿素衣更年轻,比二八年华的姑娘还美。”
    被他夸赞,陆祈宁并不受用,反倒觉得恶心,“你来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几月不见,我来看看姑姑过得如何。”陆观棋面上挂着和煦的笑,自顾自进了屋。
    “我在念佛,你看也看过了,该走了。”陆祈宁快走几步拦在陆观棋身前,神态坚决,面上写满了“赶人”两字。
    然而陆观棋将陆祈宁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左右环顾,最后看向内室的佛像,忽地收紧目光,他走上前,好玩似的拿了起案上的佛珠。
    见他如此,陆祈宁更觉不快,正要伸手去夺,不料陆观棋反应极快,立马将佛珠套上她的手,顺势一转,将自己的手也套了进去。
    霎时,佛珠紧紧套住了两人的手。
    肌肤相贴,陆祈宁猛地颤了一下,使劲抽回手,许是她使劲太大,只听“啪嗒”一声,佛珠线断了,“啪啪啪啪……”佛珠落了一地。
    陆祈宁吓住了,赶忙矮身去捡佛珠,冷声道:“你还不出去!”
    陆观棋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祈宁,漆黑的眸中似有眷恋划过。待陆祈宁起身,他伸手按上陆祈宁的肩头。
    “观棋,我是你姑姑!”陆祈宁使劲拿眼神瞪他,声音尖刻,“是你的长辈!”
    “呵呵。”陆观棋低声笑开,扬起眉眼道:“我父皇是你的亲哥哥,你还不是照样爱上他。”
    陆祈宁哑口,她气得面色通红,厉声道:“住口!当年是我不懂事,才会,才会犯下大错。”
    “是么?”陆观棋显然不信陆祈宁的话,他伸出手,直直指着佛像道:“那姑姑敢不敢在佛像前发誓,发誓自己已经不再爱我父皇了。”
    佛像安静地坐在佛龛中,那双眼睛栩栩如生,正悲悯地瞧着世人。
    陆祈宁讷讷地张着口,只一眼,她便别开了脸。
    见状,陆观棋自嘲地叹了口气,他将手绕过陆祈宁的背,揽住她道:“我想跟姑姑做个交易。”
    “我不会同你做交易的,你走吧。”陆祈宁下了逐客令,她手中捧着几十颗佛珠,腾不开手推人,便拿肩膀往后撞。
    陆观棋接过陆祈宁手中的佛珠放到案上,低头看她,视线幽幽,仿若深不见底的秋潭,“好,姑姑不愿做交易便不做。待会儿,我回宫后定要同父皇说一件事。说姑姑与他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
    “你无耻!”陆祈宁气结,扬手便给了陆观棋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很是用力,陆观棋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可他却没表现出半分恼怒的迹象,甚至丝毫不在意。
    “打我一巴掌,姑姑解气了么?”
    陆祈宁将作痛的手收入衣袖中,她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观棋,你该娶亲了,等你有了妻子,你便会晓得自己对我的感情是错的。你是彧国的太子,未来的君王,别叫自己背上骂名。”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姑姑何必说这些东西来搪塞我。既然姑姑不怕父皇晓得,那就随我高兴了。”语毕,陆观棋作势往外走。
    陆祈宁死死地握紧手,没等陆观棋走出两步,她喊住了他,“站住!”
    闻言,陆观棋勾起嘴角。
    *
    正月初七,夜。
    外头热热闹闹的,时不时便有人放烟火,烟火窜上天际炸开,尽态极妍,好看得紧。焉府里头也热热闹闹的,下人来来回回,擦这擦那,在显眼的地方挂上红绸。
    焉谷语独自一人靠着窗棂,神情恍惚。
    除夕夜过后,她再没见过陆惊泽。她想,他是不是真的不愿来见她了,是不是真的以为她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他若真这么以为,按他的性子,他绝对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焉府。说不准,他会变得跟梦里面那样。
    她烦闷地搭着窗框,望着绚烂的烟火许愿,许愿自己能尽快拿到谢卓凡手中的证据,许愿他早点登基。
    “吱呀”,揽月推门而进。
    她忍不住又瞧了眼挂在木施上头的大红嫁衣。谢家做的嫁衣可谓上品中的上品,用布用线都是极好的,绣功一流,佩饰更是华美精致。
    可惜……
    揽月转过头,见窗户开着,急忙上前关上窗户,“小姐开着窗户做什么,会染上风寒的。”
    焉谷语木然道:“染上便染上了,兴许还能晚些成婚。”
    揽月咽了口口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话安慰焉谷语,便道:“小姐,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要早起呢。”
    “咚咚。”房门被人敲响,接着,门外传来一声,“姐姐。”
    “三小姐?”揽月诧异地看向房门,“她怎么来了。莫不是来看笑话的。”
    焉谷语虽不晓得焉夏致来做什么,但也不至于不见她,“你去开门吧。”
    “哦。”揽月撇撇嘴,上前开门。
    焉夏致不自在地走入房内,她极少来焉谷语的房内,整个人略显拘谨。
    “坐吧。”焉谷语走出内室,示意焉夏致坐。
    焉夏致坐下身,一语不发。
    焉谷语倒了杯茶放在焉夏致面前,率先打开话匣子,“这么多年,我们两姐妹跟陌生人似的,话都没说上过几句。我晓得你不喜欢我,自然,我也不喜欢你。不过我明日便要嫁人了,往后,你也不会在府里见着我了。开心么?”
    焉夏致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良久才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么,因为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我好一点,嫉妒娘亲待你比待我好。在你身旁,根本没人会注意我。其实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抢走了良舟哥哥的心。”
    她哑声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像是要哭了。
    “后来仔细想想,我只觉得自己好笑,良舟哥哥的心本来就不在我这儿,又何来的抢。”
    “姐姐。”焉夏致扬起脸,深深吸了口气,将逼近的哭意生生忍了回去,“我真的很恨你,从小到大都恨你。”
    她这般直白,焉谷语沉默了。此刻,她说什么都会显得虚伪。
    “因为嫉妒你,我做过许多事。”顿了顿,焉夏致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杯,平静道:“你去斗奴场的事,是我告诉爹的。你与太子殿下见面,也是我告诉逐己的,为了让她吃醋对付你,还有逐己的死,我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好让辛伯父怀疑你……”
    “三小姐,你怎么能这么恶毒!”一旁,揽月听不下去了,愤愤道:“我们小姐可从没做过害你的事!走,我们去老爷夫人面前,让他们评评理!”
    “揽月!”焉谷语喝住揽月,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她不解地望着焉夏致,“你今晚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第104章 出嫁了
    “我不知道。”焉夏致呆呆地抚着青瓷杯, 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东西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憋得难受, 其实我一直都想说出来。”
    语毕,她抬头看来, 明眸清澈, 面容平静,与之前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焉谷语端起茶杯呷了口,似乎在等焉夏致继续往下说。
    将心中的话吐出来后,焉夏致便没方才那般拘谨了,紧绷的肩头也松了几分, 她无所谓道:“就当我今晚脑子糊涂了吧, 不过说都说了,我也不在乎, 你大可以去告诉爹娘, 大可以让他们打我骂我。”
    老实说,做这些事的时候, 她心底是存了愧疚的, 只是这些愧疚之前被嫉妒掩盖了。直到贺良舟无情地拒绝她, 她才大彻大悟。
    想通之后, 她回过头再看, 只觉自己蠢透了。
    如今,她想是想通了,却也觉得生活乏味。以前她拿焉谷语当竞争的目标, 现在目标没了, 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倘若你在前几日告诉我这些, 我一定会同爹娘告状, 让他们罚你,可今晚,我懒得计较。”焉谷语越说越轻,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小姐,你……”揽月不甘心,使劲扯了扯焉谷语的衣袖。
    焉谷语摇摇头,看向焉夏致道:“时候不早,我要歇息了,倘若你想再聊,那我陪你再坐坐。”
    焉夏致直直盯着焉谷语,“你明日真要嫁给谢公子?不反抗么?”问完,她自嘲道:“若是良舟哥哥喜欢我,我定会想尽法子跟他私奔,即便私奔不了,我也不会让娶我的人好过。”
    焉谷语好笑地听着焉夏致的话,她倒是想不顾一切,但她不能,何况里头牵扯的事太多,不是私奔两字就能解决的。
    以前,都是陆惊泽待她好,明日,她要为他做一件事,一件能保护他的事。
    “我没的选。”
    “为何没的选,难道六皇子不要你了?”焉夏致疑惑地望着焉谷语,尴尬道:“你们俩都已经,已经做过夫妻了,他怎么能始乱终弃,这根本不是君子所为。”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焉谷语苦笑道,忽地,她诧异地看向焉夏致,“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嘲笑我?”
    闻言,焉夏致愣了愣,哼道:“当然是嘲笑你了。你各方面比我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跟我一样被喜欢的人抛弃。不,你比我还惨,起码我的清白还在。好了,明日你得早起,我不打扰你了。”
    她边说边起身,飞快走了出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留。
    “什么人啊。”揽月冲着房门翻了个白眼,不悦道:“小姐,您为何不去告诉老爷夫人,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他们肯定会站在小姐这边的。”
    “我说了,今晚懒得追究。再者,我也没出什么事。若是下次她还如此,我肯定不会放过她。”焉谷语将手搭在圆桌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焉夏致喝过的茶杯。
    “行,小姐自己拿主意吧,奴婢多嘴了。”揽月鼓着脸,转身去床榻上铺被子。
    焉谷语闷闷地思量着,或许,她可以利用谢卓凡对她的喜欢让他再等几日。不管能推几日,哪怕一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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