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对付不了武王武神,但他可以散播消息,至少应该给机会让百姓自救!
    想想他们在新城遇到的,充满希望的人们。
    他们是真心以为在新城会获得新的未来,新的希望,新的生活!
    自己明明知道他们有危险,却什么也没有做,而是理所当然地将责任推给了储仙宫主他们。如此分工明确,可他忘了,他也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以前看电影,听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嗤之以鼻。凭什么能力大的人就要为其他人买单呢?这难道不是一种道德绑架吗?
    可是当他身处这个世界,当他看着像段谦这样的武者轻描淡写地说出十万人,仿佛在说十万条虫子时,心中就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与不甘。
    真元期是一道分水岭,它隔断的只是天赋者和无天赋者,不该是高等人类和低等人类。人类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些话不是老掉牙的口号,而是人类应该认真实践的真理。
    然而在这里,泱泱国家竟然为了利益将十万条人命当作消耗品、牺牲品!何其无耻,何其可怖!
    他死死地抓着裴元瑾的衣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从亲手杀人的那一夜开始,他的眼泪已经酝酿很久,不仅是无辜牺牲的八万条人命而流,更是这个将百姓当作蝼蚁的冷酷世界而流。
    裴元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去了也没用。”
    这话倒不是安慰。
    他很清楚当时自己和傅希言都在灵教的掌控之中,若是他们去新城,十有八九会遭遇极其强烈的围捕追杀。新城是灵教耗费数十年心血布下的局,为此,他们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教主乌玄音,还收买了岭南掌门、巨鹰武者、诡影宗主、桃山兄弟这群武王及以上的超卓高手。
    由此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惊险与疯狂。
    傅希言抱着他:“幸好有你们。”
    幸好这个世界还有储仙宫。
    幸好他不是踽踽独行。
    乌玄音、段谦、秦效勋……与这些人相处时,他没有感觉到对方性格里的残忍冷酷,是因为自己也是武者的一员,被对方看做同类,可对于百姓,他们的言语行为里便会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与满不在乎的轻蔑。
    多么可怕,明明都是人类。
    裴元瑾皱眉:“你……们?”
    傅希言说:“还你爹。”
    听灵教一方的阵容,便知储仙宫这次出手,几乎是与半个武林为敌了,可裴雄极义无反顾,还是带着长老力挽狂澜,救下两万多条命,傅希言心想着想着,鼻头又是一酸。
    裴元瑾有些不太理解。他从小出生在这个世界,早已习惯其他江湖人对待普通百姓的做法,已然不会为之惊诧和愤怒。
    可这样的世界,傅希言以前只在里见过,每当他看主角在封建社会高唱平等,对那些既得利益者说百姓利益为先,都觉得有些过于理想化了。可如今,他觉得这就是他的理想。世界总要有先驱者,总要有人为受害者发生,打破不公平,创造和谐平等的环境。
    傅希言低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双修可能会有风险。”
    裴元瑾似乎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里,愣了下才说:“让姜药师给你配点药?”
    第85章 合作之代价(上)
    傅希言睁着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愣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元瑾说:“那是什么意思?”
    傅希言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自己的愤怒,自己的悲怆,自己的理想……可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自己却分了个三六九等,以同族为刍狗,简直可笑可悲!
    他沉默良久,那么多的想法,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不要变。”
    如果有一天,裴元瑾也变成了班轻语那样漠视生命,杀人不眨眼的样子,那对他,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裴元瑾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我的剑道是一往无前,选择了就不会变。”
    以前,傅希言也不是没埋怨过他的直线思维,然而此时此刻,这种直线却奇异得令人心安。
    裴元瑾摸摸他的脸:“这笔账,我们总有一天会算的。”
    傅希言按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的体温……”
    裴元瑾正要调节真气,就听他又幽幽地问:“是因为晋升武王吗?”
    裴元瑾低低地“嗯”了一声。
    傅希言似乎下定了决心,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
    电视剧里,反派偷听到关键信息后,制造出一连串麻烦,使主角们要死要活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事关重大,傅希言决定找个绝对安全的谈话之所。
    裴元瑾见他一脸慎重,带着易绝去了陶朱山——易绝守在半山腰,两人在山巅畅所欲言。
    时近傍晚,站在山上远眺,半轮红日挂在天边,与这繁华的世间依依惜别。山下的暨阳县沐浴在日月交替间,呈现出结束了一天繁忙的慵懒景象。
    自然风光,人间烟火,让傅希言慢慢平复了激荡的心情。
    他在山巅绕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在,才在靠近夕阳的位置,席地坐下来。裴元瑾随手拿出两个酒壶,递给他一个。
    傅希言惊讶地问:“你还带了酒?”他认识的裴少主可是铁杆茶派啊。
    裴元瑾说:“茶可静心,酒可纵情。”
    以往的傅希言在这时候大概会想歪,以为他说的是纵情声色,可此时,他只是默默地拿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然后——
    被呛住了。
    他大声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满嘴都是辛辣的味道。
    “咳咳,这是什么酒?”
    “烧酒。”
    傅希言一时无语,在暨阳县不应该买黄酒吗?
    裴元瑾看出他的疑惑,补充:“烧酒更烈。”现在的傅希言,需要烈酒。
    傅希言默默抿了一口,辣舌头,但是这种让人微感疼痛麻木的辛辣刺激感,却意外的让他找到了自己在世间的真实感。
    人是会痛的,永远不会是一堆冰冷的抽象的数据。
    酒精慢慢渗透身体,情绪渐渐从低谷爬上云霄,原先不好说出口的话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开始自己组织这往外蹦。他看着夕阳,缓缓开启心扉:“你知道我体内有蛊的。”
    “嗯。”
    “叫饕餮蛊,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符合储仙宫的气质?”
    裴元瑾纠正:“饕餮是凶兽。”
    这句话不知道触及了哪根神经,傅希言抱着酒壶笑了一会儿,才说:“哦,那我是凶兽吧。”扭头看身边的人。
    夕阳暗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挺直的鼻梁仿佛就是主人正直性格的具现化。他低声问:“凶兽,储仙宫还会养吗?”
    裴元瑾答非所问地说了句:“白泽还曾为灵教所用。”
    他指的是灵教曾经用白泽作为谍网的标志。意思自然是,瑞兽也会为坏人利用,凶兽自然也可以做好事。
    傅希言认真地听了,认真地想了,然后认真地回答:“就算饕餮是凶兽,我也不会干坏事的。”
    裴元瑾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你。”
    若不相信,自己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为他的一颦一笑牵动情绪。
    简简单单四个字,傅希言却又有点想哭。大概是酒太辣了吧,不仅辣舌头,还有些烫心。他问:“你怎么不问问饕餮蛊有什么用?”
    一个人自述太枯燥了,他需要互动。
    换做别人,大概会顺势问下去,但裴元瑾不按牌理出牌:“你怎么中的蛊?”
    傅希言沉默了会儿:“娘胎里带的。”
    裴元瑾想起他曾经说要找小神医,说母亲失踪与小神医有关,所以……
    “是小神医?”
    傅希言摇摇头,一只手抓着酒壶,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旁边的泥土:“你记不记得,我叫莫翛然师公?”
    裴元瑾目光瞬间犀利起来。当然是记得的,只是当时的状况不允许,后来又发生太多事,身边一直围着太多人,不方便详细询问,可心头的疑惑和疙瘩一直在。
    他将信将疑地说:“记得。你说你母亲是金芫秀。”
    傅希言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这次不是忽悠。我母亲的确是莫翛然的关门弟子金芫秀。我也没想到,铜芳玉竟然真的算我的师门长辈。”
    那又如何呢?
    他认识的傅希言只是永丰伯府的庶子。
    裴元瑾怕他脑子转不过弯、钻入牛角尖,冷酷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是亲人,因志向不合,分道扬镳的也不乏其人,何况莫翛然、铜芳玉之流,不与之为伍,才是与天下为伍。”
    傅希言喝了半壶酒,已有醉意,眯着眼睛说:“是啊,所以才有‘大义灭亲’四个字。”
    “师公、师叔还算不上亲人。你母亲在江湖并无劣迹,不必与他们混为一谈。”裴元瑾拎着酒壶,轻轻与他碰了一下。
    “那如果……是亲人呢?”
    酒壶碰撞声清脆,刚好重叠了后面四个字。
    裴元瑾侧头:“嗯?”
    傅希言沉默下来。他脑子有点晕,勇气有点像乌龟的脑袋,一会儿往外蹿一蹿,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这点酒精终究没有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紧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饕餮蛊是莫翛然下的,他知道我娘有孕之后,为她熬了一晚保胎药。等我娘知道的时候,饕餮蛊已经入侵胚胎,开始疯狂吸收我母亲的真气。我娘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法将其取出。她身体日渐衰弱,实在不堪重负,只能用灵药喂养。”
    他讲完这一段,停顿很久,用有些迟钝的大脑反复回想自己有没有说错。
    等裴元瑾以为他已经醉了睡了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我们现在知道了,其实真气、灵魂、灵气本源是一样的。那你说,饕餮蛊是不是也能蚕食灵魂啊。”
    裴元瑾摸摸他的头:“不要胡思乱想,你灵魂很完整。”
    此时夕阳大半已经落入了地平线,剩下的小半轮光芒已经有些微弱,黑夜重临天地,预告着接下来都是黑暗时刻。
    裴元瑾起身去捡柴火。
    傅希言低头发了会儿呆,突然将脸藏在双掌之中,轻轻的声音说:“可我不一定是傅希言啊。”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
    也是唯一一个与这个世界无关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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