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黄福却厉声叫起来:“不对——”
    几乎与这句声音出现的,是某种危险的预感。
    赫连端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地一滚,那姿势非常狼狈,但也避开了第一刀。他的速度很快,滚得也有些远。
    这么近的距离,难道是有奸细就在他的身边?
    然刀砍不中,紧接着却是飞箭。
    那箭矢穿破空气,猛地扎穿了赫连端的大腿。他倒抽了口凉气,猛地抬头,到底是谁!
    “为什么?”
    赫连端很是震惊,他紧紧地盯着那个搭弓射箭的人,他想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他!
    阿星:“为什么?”
    他轻声说。
    “很多年以来,我也想问这句话……为什么!”
    第105章
    阿星不是那等会临场说一通废话的人,他苦心孤诣做到这个地步,要的就是赫连端以为自己顺利逃脱前夕,让他一朝跌落下来。
    大喜大悲之下,亦是痛苦。
    他搭弓射箭,连发三箭,箭箭都朝着赫连端的要害。
    赫连端身手也是不差,这般情形下,仍是摸爬滚打,竟是避开了两箭,又一箭贯穿了他的胳膊,让赫连端狼狈得握不住手里的兵器。
    事发突然,外有敌军如洪流冲散,内有奸细背叛,仓皇间,赫连端身边聚集起来的,不过十来个人,不过仅此却已经足够,他们将赫连端和幕僚护在身后,又有数人强攻上来。
    王钊暴怒:“阿星,这数年情谊,你竟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谁能想到,这些人里,最沉默可靠的阿星,竟会是这个奸细!
    这其中有几多人,都曾受过阿星的恩惠,将其引以为友,哪能想到,这最痛的背叛,是阿星挥刀的。
    哪怕混乱,哪怕奔逃,略有狼狈的阿星显然听到了这句话。
    他大笑,在敌军包围中,笑得竟像是个疯子。
    “与诸位相交,某自认从无虚妄,偏偏瑞王为我仇人,”陈宣名等人与他相识以来,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只见阿星挥刀劈开一个拦路的士兵,浑身浴血地朝着赫连端冲去,声音里也染着厉色:“此仇若不报,我枉为人!”
    致使岑家出事的人,的确是黄庆天。
    但黄庆天是为了谁这么做?
    瑞王赫连端。
    阿星这张脸,纵是死里逃生出现在京城,也未必能够靠近黄庆天,且他本来,也顶多是一把刀。
    谁才是至关重要的?
    阿星的眼里,只有赫连端。
    这人若是死,那黄庆天徒劳的一切再无裨益,没有什么比这还能沉痛打击到他们的。
    阿星话里的恨意如此深沉,哪怕是赫连端都有些心惊,他何时结下了这样的仇?依着阿星这沉默寡言,什么都不爱说的冷性,心里竟是有这样滔天的恨意,直叫他悔恨,竟是将一条毒蛇放到了自己身边。
    “快快快,保护王爷!”
    “得罪了!”
    “阿星,你胆敢——”
    阿星不过一人,纵他有千百般的武艺,都不可能在百人中取了赫连端的首级,可他却也不悔,竟还笑着。
    “王爷,你是否还在等着渡口的消息?”
    这隐秘的,几乎不能被人察觉的消息,从阿星的嘴里道出时,竟如冰雪浇灌,冷得叫人直打寒颤。
    “若是您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来得及,看看那江面遍处碎船的画面……您的退路,已是没了!”
    “尔敢!”
    赫连端目眦尽裂,恨不得手刃阿星。
    在这节骨眼上,一道身影抢先出来,拦在他们身前,“王爷,他交给我。”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黄福。
    黄福沉着脸:“王爷,来的不是安沐而是敌军,现下已是危险,您还是快快带着幕僚,赶紧逃命去罢。”
    这要命的线路被泄露了后,谁也不敢再信。
    赫连端被黄福这一提醒,堪堪忍住了暴怒,“黄福,这令牌交给你,务必要拿下阿星,提头来见!”
    越过重重守备,黄福接住了令牌,见赫连端被人带走后,这才转而看向阿星。
    “你看起来,并不觉得害怕。”
    此刻,阿星或许必死无疑,却见他什么都没说。
    “瑞王在江对面的驻点位置,我已是得知。渡江的口岸已毁。他在北地的人马,更是落入陷阱,方才挟着安沐来的,正是龚将军……他已是丧家之犬,悔之晚矣。”
    赫连端有没有死在他的手上,那又如何?
    阿星并不在乎。
    赫连端此刻必定狼狈,憎恨,痛苦,绝望……为何要叫他死得那么痛快,让他好好品尝,岂不更好?
    “那你呢?”黄福持刀以对,“你可要死了。”
    死则死矣,阿星举起兵器。
    他早该死了。
    黄福抢身过来,好几个士兵也跟着攻过来,却被他喝道:“他是我的!”不得已,停下动作来,见看他们两人冲杀到一起,几乎刀刀见血。
    阿星得见赫连端惊恐不安的脸色,已经达到目的。不论瑞王还想拼杀什么,他的落败已成定局。
    他在此刻与黄福的厮杀,就没了多少心力,反见随意之姿。黄福一刀砍落阿星的刀,下一刀落在阿星的肩膀上,人跟着压下去,声音也轻巧起来:“岑玄因,你难道真想死在这吗?”
    这名一出,阿星猛然抬头。
    黄福的声音又轻又快,“柳氏与岑良,可都还活着。”
    这话一出,阿星……不,岑玄因已然露出狰狞之色,他猛抓住刀把,生生顶着压力往上抬,纵是血流满地也是不顾,一双眼睛只盯着黄福。
    “你不是黄福。”
    岑玄因低哑地说道。
    ……黄福,黄福是什么模样来着?起初,他是胖乎乎的,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在逃难的路上,岑玄因亲眼见着他慢慢瘦下来,既是心病,也是顾不上吃喝。
    至少在这个时候,阿星敢保证,黄福还是黄福,并没有被人顶替了去。一路上,这人除开在客栈那边曾有短暂的停留之外,并不曾从他眼前消失过。
    再到瑞王府,阿星原是负责教养他,却因为此人不着四五六,才又换了人。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黄福就已经被换了?
    假黄福之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是因为整个瑞王府里,唯独一路护送他回来的阿星对黄福最熟悉,假黄福为了不让他认出来,这才如此做?
    “你是谁的人?”
    “谁的人不重要,岑玄因,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离开着。”
    假黄福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却眼见着岑玄因萌发了死志,不得已抢身出来。
    若非岑玄因故意自寻死路,他何必在这节骨眼上跳出来?龚将军带人来杀,谁都不知道背叛的人是“阿星”,只要岑玄因自己不跳出来,谁也不能发现。
    偏偏,阿星做了这主动跳出来的人!
    哪怕敌军袭来,让叛军自乱阵脚,可瑞王所在的地方,仍是万军之中,阿星此举不是心存死志,那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打算多活。
    是为了报仇,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若非黄福刚刚这几句话,岑玄因的确已经是什么都无所谓,可那句话却像是给岑玄因注入无限活力,一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别人犹不觉,可与他相近的假黄福,却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语速又冷又快。
    “你必须装晕,让他们以为我杀了你,然后我送你离开……”
    “不必。”岑玄因道,“我有办法。”
    假黄福现在要是救他,不管怎么做,都必定惹人怀疑。这人不管到底是谁的人,与他是友非敌。
    岑玄因这人,哪怕到了现在还是这副硬脾气,倘若是自己人,他是万万不想连累的。
    他一旦拿定了主意,甚是果断,岑玄因猛地拽过腰间的水囊,将所有的液体都淋到了自己身上,而后一脚踢向火堆,勾起无数的炭火,那火苗飘飘落下,岑玄因的衣裳猛地被火焰吞噬,继而将他整个人都变作火人。
    假黄福大吃一惊,这是要求生?这看着不正也是寻死吗?
    却见这火人抛开其他,一路就朝着山道撞去,就算有再多的士兵想要拦着他,都迫于他身上熊熊燃烧的焰火不敢靠近。
    假黄福一路追着,竟是见这火人跳下了山道,惊得扒在道边看,却哪里能再见到岑玄因的踪影。
    且见这人消失无踪,假黄福竟不知他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其余士兵追上来,也是没瞧见“阿星”的身影。
    只他们的全副心神,本也不在他身上,而是转而督促黄福。
    “郎君,还是快些走。这里敌军太多,若是赶不上王爷他们,怕是……”
    这人不敢把话说得直白,可是刚刚靠近瑞王的士兵们,多少是听到了阿星和瑞王的对话,隐隐知道瑞王是打算舍掉一些人,心中自然担忧自己也在舍弃之列。
    假黄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画面,转而带着这些人冲杀出去。
    一路上,这喊打喊杀声竟是没停下,酣战了半宿,龚伟奇不仅拿下过半的叛军,更是得了赫连端的行踪,连咬半月,最终将赫连端堵在半月崖。
    最终传出来的消息,是赫连端与黄福两人在半月崖上自相残杀。
    传闻里说,黄福记恨黄家老少皆是为了瑞王而死,瑞王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这才痛下杀手。
    一连半月内,赫连端连遭两个自认为亲近的人背叛,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是活生生给气死了。而那黄福在气死赫连端后,转身跳了半月崖,一时间,竟是连他是生是死都再寻不到踪迹。
    龚伟奇这战虽是打赢了,却是有些没着没落。
    收拾完残局,开庆功宴那天,龚伟奇一边吃着酒,一边拍着平王的肩膀,“王爷,你同我说说,你藏在瑞王军中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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