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的主人吓了一跳,连忙从身后端出一碗酒水,连钱都没顾上收。
    茅子世举着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这才勉强咽了下去,却被这酒辣到眼睛发红。
    “你这,是什么酒?”
    茅子世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问。
    酒坊主人就说:“是椒酒。”
    茅子世捂着嘴,椒酒虽合乎时节,可是他不能吃辣,一点点味道,就比刚才的糖葫芦还呛人。
    沉子坤朗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对酒坊主人说道:“劳烦再打些清水来。”然后,他把茅子世付的钱往前推了推,又加了点碎银子,轻声说。
    “叨扰了。”
    酒坊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面白无须,笑着有点爽朗,笑眯眯给他们两人都倒了碗水。
    这酒坊不大,能容得下人,再加上零碎东西,也就布满了。
    茅子世像是要逃避刚才沉子坤的问话,一边喝水,一边扯着酒坊主人天南地北地唠嗑。
    茅子世师从沉老院长,出师后,一路从学院再到京城,都是自己带着个书童走来的,自然见闻不少。
    “……我也去过襄樊,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是吗?客人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襄樊是个怎么样的地方?”酒坊主人也很捧场,跟着他一起唠嗑。
    茅子世挑眉:“我方才说那么多地方,你就只对襄樊感兴趣,这是你故土?”
    “哈哈哈哈并不是,”酒坊主人笑着摇头,“是我的朋友,出身襄樊,应当是多年不曾回去了。”
    茅子世笑眯眯地说道:“你的朋友,今天在这吗?”
    酒坊主人:“说是我朋友,可也是我的上官,哪会来这坊市呢。”
    廖江比划着,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我这赚的钱,可有一半要上交呢。”他半真半假地说着,就算他想交钱,惊蛰怕是一个子都不会收。
    茅子世喝完最后一口清水,朝着廖江点了点头,就站直了身。
    原本就热闹的坊市,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爆发了更为热闹的声响,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看到了太后。
    那一色珍珠缎绣五彩祥云凤袍甚是华贵,头戴华冠,将太后衬托得尤为庄重高贵。在金嫔的搀扶下,又有十来个宫人开道,无数人闪到一旁,为太后让开道来。
    茅子世和沉子坤也跟着退到一边。
    只是沉子坤却能听到茅子世的碎碎念:“都说了进入天街的,一应平等,并无身份高低之分,太后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嘛……”
    他这话刚说完,站在他边上的沉子坤用胳膊狠狠地捅了他一下,茅子世低头嗷呜了声,不敢再说。
    等太后的身影远去,茅子世才得以站起来,刚要舒展腰骨,就看到沉子坤幽幽地看向他。
    “陛下呢?”
    除了最开始,在太和殿开席那一刻,他们在殿堂上曾看到景元帝,就再也没有看到人影。
    茅子世耸肩:“我也不知道。”
    沉子坤看着他,没有说话。
    茅子世非常清楚这种表情的含义,那一版是“你有话最好快点说”“我没有多少耐心”,一旦沉子坤打算自己把答案榨出来,那或许会不太美妙。
    茅子世的那点手段,在沉子坤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看。毕竟,谁让沉子坤,除开是他沉叔外,还是他的师兄呢。
    茅子世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清楚,今日宴无好宴,我所接到的要求,就是全程看好你。”
    沉子坤平静地点头,大步朝着天街北面走去。
    刚才,因着茅子世什么都想尝,什么都想买,其实他们在天街入口停留了许久,不然,也不能看到太后的出现。
    现在沉子坤的步伐加快,很快就赶上了太后的仪仗队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右拐,进入一处高楼。
    沉子坤停下脚步,正看到景元帝的身影,就在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皆是王公,正被不同的人接引到楼上去。
    沉子坤走到楼下时,被门口的侍从拦住,笑眯眯地说道:“郎君可有符?”
    “何为符?”
    “郎君请看。”
    沉子坤一眼看到老敬王,正被几个侍从邀着,而他的手里,正有一张木符。
    “这是入楼的请帖。”
    沉子坤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茅子世:“符。”
    茅子世:“沉叔,师兄,我是真的没有呀。”
    沉子坤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你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
    茅子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道。
    沉子坤:“好,那我去抢。”
    ……哈?
    茅子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光风霁月,正派君子的沉子坤,居然说自己要去抢?
    他觉得自己眼前这个人,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给替换了。
    眼瞅着沉子坤当真朝着另一个郡王走去,茅子世一把抓住了他,把沉子坤拉到边上。
    “算我怕了你了,沉叔,你真是火眼金睛,怎么知道,我的身上,真的有一块木符呢?”茅子世就跟变戏法一样,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枚木符,“只是,你当真要上去?”
    沉子坤轻巧地从茅子世的手里夹走木符,淡然地说道:“别装了,收收你脸上这看好戏的表情。”
    有了木符,两人一起上了楼。
    茅子世这枚木符,给的位置还不错,居然就在景元帝的对面,尽管是遥遥相对,却很能看清楚陛下的一举一动。
    而太后,正正走到了景元帝的身旁。
    “皇帝,你觉得这天街如何?”
    说起来,太后和景元帝已经有许多时间不曾见过。
    自打上次寿康宫出事,一别后,太后足不出寿康宫,景元帝更不可能去寿康宫拜见她,这一来二往间,竟是许久以来,头一次见。
    景元帝看着与从前并无多大差别,然太后再是华贵装饰,那花白的头发仍是无法掩饰。
    经过黄家的打击,太后比从前,还是苍老了许多。
    “太后一手操办,自是不错。”景元帝不紧不慢地说着,“就是奢靡了些。”
    相隔不远的位置,听到这句话的老敬王脸色扭曲,和老康王对视了一眼,都颇有种为何在这的后悔。
    这声音再轻,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太后面色不变,淡然说着:“每年除夕,都要扫去过往的尘埃,办得越是热闹,越是能展现皇室的威严。”
    景元帝敛神,看着底下灯火川流不息的天街,并没有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也不恼怒,跟着一起看向下头。
    来来往往的火光里,时不时爆发一声欢呼,那应当是杂耍的人做出了厉害的把戏。再看远处,又有声声叫好,鼓点声急促,好像绷紧的潮涌,正在不断地攀升。
    咚——
    木槌狠狠地砸落下来。
    楼内一声脆响,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内里。
    在这小楼的中间,正有一个空置的位,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人,正摇着扇子,几步走到了这个位置,朝着众人露出笑容。
    “鄙人三生有幸,正要为诸位说书。”
    他抓着惊堂木,又重敲一声。
    扑通——
    如同故事,走向了高潮。
    刷的一声,说书先生手里的扇子一甩,露出的扇面,正正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话说二十七年前……”
    说书先生开始讲故事,楼内渐渐安静下来,仿佛只能听闻他的声音。
    “一个孩子,正……”
    守在景元帝身后的宁宏儒眼神微动,看到一点黑色的布料在角落里出现。
    他微微欠身,几步倒退了出去。
    不多时,宁宏儒又悄然回来,俯身在景元帝的耳边,不知说上了什么。
    景元帝眉锋微动,手里抓着的茶盏一时间碎开,稀里哗啦的声音坠落,虽不是什么明显的响动,到底还是把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宁宏儒连忙上前,想要为景元帝擦拭,却见皇帝站起了身,那模样,竟是要就此离开。
    ——“那皇帝老儿便说:花无百日红,你如今既无子嗣,也无容貌,我既舍了你,再纳几家妃,不过是是件常事……”
    场中,说书先生打着快板,正轻快地讲着故事。
    “皇帝,眼下诸位都在,不把故事听完再离席吗?”太后在那说书先生的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着,“这儿这么多人,不好生盯着,谁能保证这说出来的故事,究竟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景元帝:“也不知您听了多少遍,才能在寡人登基后的每个日夜里,靠着这故事反复折磨自己,才能勉强吞下自酿的苦果。”
    皇帝的语气并不激烈,相反,那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残酷,却让整座小楼一瞬间都寂静下来。
    除了说书先生。
    ——“……岂料那皇后,竟是真的诞下一个……”
    景元帝越过太后,大步朝着外走,正在他要下楼的时候,太后霍然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拦住他。”
    唰唰,奇异的是,数名侍卫听从她的吩咐,拦在了景元帝的跟前。
    老敬王微微瞪大了眼,和老康王对视了一眼,也同样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
    方才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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