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谢映之微微蹙起了长眉,容色薄如寒冰,抬手握住了剑刃。
    锋利的刃立即切开冰玉般的手指,鲜血顺着剑身淌到苏钰的手上。
    苏钰似乎被他的血灼烫到了,惊叫一声就想甩下剑,猛然惊觉,手掌似乎和剑柄融为一体,甩也甩不开。手心里的血越来越热,仿佛要燃烧起来。
    不好,上当了!
    谢映之静静向他走来,每走近一步,剑刃就更深入了几分。
    “你半年前就开始潜伏在怀玉身上了罢?”谢映之清冷的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犀利。
    苏钰浑身一震。
    旋即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魏瑄,“原来你们串通了!”
    魏瑄墨澈的眼睛清利逼人,哪里有半分中术的样子。
    “我若不刺杀谢玄首,如何引你出来?”
    谢映之说过,鬽有影无形,很难对付,搞不好还会伤到被俯身的苏钰。而且此物既然能长年做潜龙局的局主,必然奸猾非常。
    所以,这场争夺彩胜的戏码若不逼真,就没法将它引出来,当场拿下。
    但魏瑄本以为,这次也和当日在含泉山庄的穹洞里时一样,谢映之割破手腕,让鲜血流入泉水中,以阻挡攻击他们的蛊蛇。所以只需要流些许血就行了。
    他也知道谢映之周身有玄法结界,所以这一剑他并没有手下留情。
    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谢映之竟然撤除了结界,最后弄得这样血淋淋的,甚为惨烈,魏瑄也始料未及。
    关键是,他居然还当着萧暥的面刺伤了谢映之!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谢映之顺手坑了他?
    但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毕竟他还受了伤,魏瑄只能压下郁闷。
    谢映之周身再次凝起柔和的微光,雪白衣衫如云雾浮动,剑刃被映照地如冰雪般清透,因为接触到了他的鲜血,苏钰的身体对于鬽来说,如同燃烧的牢狱。
    一道黯影从苏钰的头顶冲出。
    “殿下!”谢映之当即拔出身上的帝王剑,
    魏瑄凌空跃起,抄住长剑,随即一剑掠去。
    就听到空中一声尖利的啸声,那道影子被当空劈成两半,化作青烟散去。
    魏瑄落地,平复了下呼吸,看向谢映之,这算是杀死了吗?这个怪物?
    “应该是吧,只是鬽一旦修成,便与天地长存,不知道我们对付的这个东西,存在多少年了。它比你我年岁都大。”谢映之淡淡道,
    说罢他挥手撤去了拦在门前的北狄武士。
    萧暥到这里也明白了,这是一出诱敌深入的苦肉计。
    只不过魏瑄刺谢映之这一剑着实太狠,搞得如此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婆被人抢了,这么深仇大恨。
    谢映之右肩的白衫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萧暥想扯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落汤狐狸,身上的衣衫早就湿透了,狼狈不堪。
    谢映之俯身查看了苏钰的伤势,给他口中喂了一颗药,“没事,只是昏厥过去了。”
    苏钰的心中有怀疑,有偏执,他成了鬽附身的对象。鬽非常狡猾,它并不是一直附身在苏钰身上,因为苏钰是玄门中人,与之交往的也不是普通人,若遇到修为高深之人就会被识破,所以它只是利用苏钰做事,并不会长期附在他身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谢映之让苏钰回颍州,如果他被玄门抛弃,那么对鬽来说,他就没有价值了。
    却不想苏钰执念如此之深,居然不惜以家传之物为彩胜来参加潜龙局自投罗网。正好给了鬽提供了机会,自从知道苏钰参局的那一刻,谢映之就有了这个诱敌深入的计划。
    “先生,你的伤也处理一下罢。”萧暥提醒道,虽然知道他是玄门大佬,但他还没修成金身罢?
    “我无事,主公不必担心。”
    就在这时,又一阵巨浪翻涌而起拍打在船舷上,激溅起漫天水沫。
    舱内的宾客们猝不及防,纷纷滑到,滚做一团。
    湿漉漉的地板上,一团濡湿的阴影迅速像淤泥般又徐徐重新融合起来,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般钻进人群,趁乱向船舷外滑了出去。
    魏瑄快如离弦之箭,紧跟着跃出舷窗。
    “阿季!”
    萧暥追到船舷,只见江面上溅起一小股浪花。已经不见魏瑄踪影。
    他心中顿时一紧。莫非是跟着跳下去了?转念一想,这孩子平时挺冷静的,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疯罢?
    ***
    “你小子是疯子吗?”
    水底,那鬽受了伤,又被追得急了,手一挥,一大片水藻包围上来。
    十二月的江水严寒刺骨,片刻就能把人冻死。它上一次见过那么疯的人还是两年前在大梁的时候。
    张缉和无相密谋烧毁撷芳阁。它那会儿正在寻找合适的人身,也打算当晚去撷芳阁看看。也就是那一回,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敢偷听张缉他们谈话,被张缉发现后跳窗而逃,窗外就是腊月刺骨的河水。
    后来它知道,那小子居然还是皇帝的弟弟。它觉得那皇帝挺窝囊的,没料皇帝的弟弟居然还有点余勇。
    魏瑄随手一剑劈开纠缠上来的水藻紧随其后,冷道:“说对了!修行秘术越强越疯。”
    鬽有点懊恼,早知道这小子这么疯,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它活了那么多年月,上一次见到这么疯的还是大夏国最后的那位国君。它忽然有个念头,这小子秘术天赋很高,做事又疯又绝,一剑刺进谢映之的身体都不带眨眼的,就算是做戏也太狠了,说不定他还是大夏国皇室的血脉。
    它甩手又是一股暗流卷着无数的水藻包围上来,趁此时机又问道:“你既然是苍冥族的,为什么帮那些中原人?”
    “为了一个人。”魏瑄劈开水藻,他的剑招极快,刺目的寒芒在水中仿佛散落漫天浮光,纠缠上来的水藻瞬间被削成段段被水流冲走。
    “原来如此,是为局中那个美人罢。”它哂笑道,“我活了那么多年岁,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殊色。不过要争夺他,可比夺天下难。”
    它躲在大团幽暗的水藻后阴恻恻道,“不如我来帮你罢。”
    “你做什么?”魏瑄话音未落,忽然一股暗流涌起,成片的水藻共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绞紧他的手脚,勒住他的脖颈。
    水底风浪乍起,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往江面升腾。
    萧暥在甲板船舷上寻了一遍,仍不见魏瑄的踪迹。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涌来,船身从浪峰浮起,又摔落江底。如果不是周围被十几根铁索紧紧缚住,几乎被浪头打地倾翻。
    接着,萧暥脚踝上一紧,有什么东西迅速攀上他的小腿,卷起一股怪力将他往江里拖去。
    第299章 定风波
    萧暥来不及多想,反手一剑挑去,泛起一股水腥儿,捞起来一看,剑刃上挂着几簇切断的水藻。
    他顿时想起了先前在魏西陵的旗舰上袭击他的东西,也是这玩意儿?
    紧接着江面上风浪大作,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江水如同滚沸一般,水底下仿佛有一头狂怒的野兽,正凶猛地撞击着宝船。
    萧暥扶船舷勉强站稳,心中暗惊,水底下是什么鬼?大白鲨?
    水下,波翻浪涌间,大片的水藻纠结成团,连成密密麻麻的森林。
    魏瑄周身都被水藻束紧了,拼劲余力挥剑劈去,可锋利的帝王剑似乎刺入一团柔棉里,被什么极有韧性的东西纠缠住了,一股极尽衰腐沉郁的气息萦绕了上来。
    他心中一沉,这水藻中有什么东西?
    一念闪过之际,缠在他脖颈间的海藻越缚越紧,全身就像被巨蟒缠绕住般丝毫动弹不得。一张惨白浮肿的脸从密密麻麻的水藻间浮现出来,赫然和他打了个照面。
    “吓到了罢?小子。”隔着密密麻麻的水藻,那鬽嗤笑道,“缚着你的可不单是水草,那是无数的头发。”
    魏瑄感到一阵阴晦之气从束缚他之物中渗出,流入四肢百骸。
    “这里靠近刀剑峡鬼门关,古往今来,有多少船只被激流卷进了刀剑峡,撞上这澔岭嶕。”那声音似乎随着水波摇曳间,带着隐晦的低哑笑意,“溺死在这里的人何止千百。”
    蠕动的发丝编织成蛛网将魏瑄的身躯越绞越紧,将他往深渊拖拽而去。骨感清劲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却使不出力。
    鬽好整以暇道,“只是可惜了这帝王剑也要沉没于此,小子,还记得我在船上对你说的吗?”
    “什么?”魏瑄费劲地吐出几个字,
    他一张开嘴,冰凉的江水裹着蠕动的发丝,带着令人作呕的朽味立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口中,呛入肺里。
    那鬽见他已是垂死之态,更为得意,“我在局中好心提醒过你,杀伐决断才是王者,你虽握着王剑,却没有一颗王者的心,这帝王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杆废铁罢了。”
    王者之心?魏瑄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泛起陈年的苦味。
    前世,他曾御驾亲征,马踏山河,大肆征伐,九州天下羽檄飞扬,平南疆、定西域、远征漠北,驱逐夷狄数千里。用赫赫武功开辟了前所未有的辽阔疆土,铸造了一个空前的盛世,终成一代雄主。
    而最终,三千世界,万里山河,却都无法填补那人离去,留下的空白。
    西风残照,宫阙重重,晚年的帝王在御阶前立尽斜阳,再也等不来曾经战火纷飞的乱世里邂逅的惊鸿一瞥。
    任凭他是丹青妙手,画了多少画像,却再也描绘不出那人的模样。
    成团的发丝趁机封住了魏瑄的口鼻,绞紧了他的脖颈,他不再抵抗,一个念头在脑中萦绕,也许它说得对。
    那鬽见他忽然放弃反抗,一副失魂落魄之态,蔑笑道,“刚才你追我下水,我还以为你有几分血勇,现在看来,斩天下定乾坤的帝王之剑在你手里,竟然连几根头发,一片水藻,几个死人都砍不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黯然神伤起来,小子,你到底是有多懦弱。”
    魏瑄头脑混沌地想。他宁可被骂懦弱、无能。如此,他就不用担心自己将来会伤害到萧暥。
    也不用每次在战场上,一边奋力对敌,一边还要拼命压制着心魔。
    他忽然觉得,如果他就这样懦弱地溺死了,和这把王剑一起葬身在水底也未尝不是好事。
    萧暥也许会一时感伤,但他事务那么忙,很快就会忘了罢,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他眼前又浮现出溯回地里所见。那一世,江畔梅子未熟,那人隔江遥望故里,春风不渡。
    ……
    如果他死了,或许将来,江月照人时,那人置入水中载沉载浮的莲灯里,也会寄他的一盏。照亮这冰冷的江底,黑暗的乱世。
    “我不会成为帝王。”他决然道,“也不想要帝王剑。”
    “那你就去死罢。”那鬽扬声道,
    说完他又颇为得意地补充,“不过,你们刚才这样欺我,这笔账还是要算的,我看你挺挂念船上那人,我就再做个好事,成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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