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那衣摆轻柔一荡。阑珊竹影便如水波拂过。
    杨启微微一愕,还是幻色的衣衫,妙啊!如霞锦云衣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不知此人也是今天的来客吗?
    杨启刚想发问,这夏侯已经一声断喝,跃然而起。
    “何人藏在那里!出来!”
    与此同时,几个彪悍的护卫立即拔刀出鞘。
    刀光过处,竹竿一削两段。
    来人似乎收到了惊吓,轻轻啊了声。
    随即脚步不稳,一个踏空,竟就从竹径上摔了出来。
    幻色衣衫犹如云霞过眼,随风飘散的长发若流墨丝雨,纷纷迷人心魄。
    当杨启看到那双烟雨溟濛的黛青色眸子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眼睛,眸中是山色空濛,春水迢迢,烟霭遥遥,是月阑云破时,天边一抹销魂的相思色。
    一时间他以前看过的诗文里所有美妙句子在心中此起彼伏,激荡起千层浪。
    萧暥哪里想到,他就想碰个瓷,还碰出诗意来了。
    杨启刚要上前温柔地搀扶起那人,夏侯早就眼疾手快,挤开杨拓,抢先揽住了那人的腰。随即不由得心中一荡,这腰线竟如此柔韧纤细。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先生没伤到吧?”
    萧暥茫然地睁着一双空濛的眼睛,正想装模作样地学盲人把头耳朵偏过一侧去听,可是当他的瞎眼近距离看清楚那个夏侯先生的长相时,心中顿时猛地一沉。
    曹雄!这不是曹满的长子曹雄吗?
    他顿时心下一凛,脑子里无数念头瞬间掠过。
    曹雄来晗泉山庄参加杨启的生日宴做什么?难道杨家还勾结曹满不成?
    不对,如果是这样,曹雄为何还要冒充夏侯先生一个西北客商?
    而且看上去,杨启似乎不知道曹雄的身份?
    忽然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啊!
    难怪谢映之要带他来这里,这谢玄首要来的地方都不简单。
    曹雄见他面色苍白如玉,一双如秋水横波般的眼睛里凝着空茫无措,以为他受到了惊吓,心中竟是起了一层怜惜。
    他赶紧对手下喝道,“蠢货,全给我全退下,全退下!都是你们惊到先生了!”
    然后这头粗犷的凉州狼罕见地颇有礼貌地搀扶着他的手臂,道,“都是我的属下不懂事,这样吧,先生的眼睛不便,我送先生上山。”
    片刻后,谢映之刚从山庄别院走出门,身边跟着一个引路的山庄小厮。
    他心里正寻思着,把那人独自留在亭子里,怕是不妥。
    随即就看到了眼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要上山。
    华丽的步辇垂下遮阳的薄纱,暮风中轻轻摇摆,那人坐在步辇上姿态闲惬,杨启亲自在前引路,身边数名彪形大汉跟随。其中的一人衣冠华贵,身材魁伟,一只手搭在步辇上,就像护卫一般寸步不离。
    谢映之含笑望着萧暥,这人真是有意思,才一转眼的工夫,他就已经坐上了步辇,像个出巡的帝王,除了一双眼睛空灵悠远,不知望着何方。
    第160章 钓狐狸
    此刻,萧暥也已经看到了谢映之。
    但是他现在是瞎子,没法招呼步辇停下来,也不能跟谢映之打招呼,否则你怎么看到他的?
    萧暥微微一蹙眉,就有了主意。
    他面不改色,目光直直掠过了谢映之,然后靠着扶手,捂着心口就开始低咳起来。
    就见他蹙着长眉,咳得厉害了,烟蓝色的眼睛都泛起潋滟的水光,脊背轻轻颤抖着,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滑落肩头,被风一吹,像微凉的丝雨般,拂过曹雄扶着步辇的手背,他的手顿时一搐,难耐的瘙痒。
    “快,快停下。”曹雄道。
    杨启此时也折回头,赶紧问道,“先生身体不适?”
    “无事,陈年痼疾,咳咳……”
    杨启赶紧上前给他顺气,一边道:“到了山庄,立即给先生找大夫。”
    “不,不必……子睿,子睿那里有……有药……咳。”
    谢映之见状快步上前。
    其实就算萧暥不来这一出,谢玄首当然有办法。可某人似乎还很会给自己加戏?
    他上前愣愣地一把推开杨启,抱着萧暥紧张道,“你们,你们什么人?做什么的?”
    萧暥头倚在他肩上,垂落的眼睫如纤长的羽翅盖过一双盲眼,有气无力道,“诸位,诸位勿怪……子睿他……咳……心思单纯……他以为你们……是……是歹人……”
    杨启微微一愕,早就听说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原来如此么。
    曹雄默不作声,目光在谢映之和萧暥之间来回移动。
    就见萧暥微微抬头,烟水溟濛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丝毫不能聚焦。
    只能用一只手沿着谢映之修长的脖颈摸到下颌,再到眉眼,像真的瞎子一样反复确认似的,“子睿啊,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丢了怎么办?咳咳……”
    谢映之似懂非懂地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萧暥心道,谢玄首这是要跟他拼演技啊?
    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即谢映之拿出随身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放在萧暥的手心里。
    萧暥一口吞下,微微舒了口气,‘咳嗽’也立马好了。
    还是柚子味,又酸又甜!好吃!
    谢玄首真是越来越知道他爱吃什么了!
    但旁人看来,这对主仆,一个瞎一个傻,在乱世里也真是不容易。
    *** *** ***
    杨拓从后堂走出来,一身墨绿色的衣袍映着他的满面红光,照例被一群人簇拥着,往临水雅轩的方向走去。
    魏瑄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打量着他,这杨拓辞了官,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
    “阿稷,愣着做什么?茶。”山庄的主簿道。
    魏瑄赶紧收回目光,“哦,我这就去拿!”
    他在无相那里学过秘术的易容术,他装作一个山庄的侍从。偏巧,他冒充的那个人名字和他差不多。
    他提起水壶,借着给主簿倒茶的机会,匆匆瞥了一眼主簿手中正在登记的礼单。
    风雷堂堂主封铁禅八百金,赵尚书家公子赵琦三百金,凉州豪商夏侯恪一千两百金……
    魏瑄看了眼,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生辰宴收礼在大雍是惯常,但这礼单却有点微妙。
    在大雍朝,士林圈子讲究风雅,生辰送礼很讲究,不仅要体现礼物的价值,还有送礼的人的品味,所以士林圈子送礼一般都是古董字画奇石珍宝,很少直接送金银的,太俗!
    可是这份礼单,也太直接了,他粗略瞄了一眼,清一色的银钱,像个账本似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空水壶往外面走去。
    他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了一片熙攘声,接着是杨拓的声音,“夏侯先生,请,快请!”
    魏瑄刚刚看过礼单:夏侯琦,出钱最多的那个!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刚上山,正好遇到楚先生,就一起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楚先生。真是风神秀异,音容兼美啊!”杨拓道,
    紧接着魏瑄就听到周围响起一边低低抽气声和叹谓的声音。
    什么‘气度飘逸,雍容美仪’什么‘神姿仙貌堪,比晋阳谢先生’……
    魏瑄有点好奇了,谢映之他是见过的,这楚先生是何等姿容能和谢映之相比。
    随即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在下琴师楚曈,今晚给诸位献丑了。”
    琴师?楚曈?!
    那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那是萧暥的声音!
    魏瑄当即撂下水壶,赶紧朝庭院的方向奔去。
    斜阳冉冉,湖面上浮着九曲石桥。
    湖水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他走在石桥上,仿佛是走在碧色苍穹中的漫天霞光里。晚风徐来,吹得他乌发如云散开,幻色的衣衫流光溢彩。
    魏瑄顿时愣住了。
    那身段绝对不会错,必然是萧暥无疑。
    可他为什么是这打扮?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一只手被人搀扶着,没有束发,乌黑的发丝在晚风吹拂下如濛濛细雨扑面,一双眼睛是雨后青空的远山蓝。
    魏瑄心中大异,这……这又是哪一出?
    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过了石桥,往水榭方向走去。
    魏瑄刚想跟上去,才抛出几步,他就站住了。
    萧暥这副打扮来这里必然有他的计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乱入,只会扰了他的部署。
    想到这里,魏瑄神色宁静地捡起水壶。
    先沉住气,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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