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保苍生无恙,也保那人无恙。不负天下,也不负那人。
    他早已经默默决定代萧暥成为祭品。
    他并没有把握邪神的能量会大到什么程度,就算他是玄门之首,废去修为还是轻,恐怕是要陨落今夜了。
    可魏瑄才只有十几岁,能有多少修为?他根本扛不过召唤邪神的大阵的法力,恐怕当场就会毙命。
    这个孩子如何能任性到这个程度?竟自作主张地把咒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映之第一次见到魏瑄就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思熟虑的。
    魏瑄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他正下方就是地宫的祭坛。由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咒术,地下的千人血祭大阵缓缓运转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和魏瑄身上馥郁的异香交织在一起。
    时辰正好。
    贺紫湄眼睛一亮,“开始了。”
    随着大阵的运转,整个撷芳阁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大厅内灯火骤暗,纱幔翻飞。大厅的地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阴气森森的地宫祭坛。
    魏瑄顿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阴邪之气从地下冲了上来,黑雾弥漫,他浑身的祭纹顿时燃起蚀火来,以燎原之势要将他活活烧成飞灰。
    殿内的宾客被这场景吓傻了,不顾一切地向外逃去。明华宗那些已经变成人傀的弟子在贺紫湄的咒语下,红着眼睛砍杀过来。
    就在这时,裂开的地缝里,爬出了石人俑和已经被血蜈蚣化成人皮俑的明华宗弟子,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放出的十万恶鬼,扑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宾客和变成人傀的明华宗弟子,几方撕咬扭打在一起。
    破裂的人皮俑流出脓血,恶臭弥漫间,无数的血蜈蚣密密麻麻地涌出,在大厅里散开,顿时惊恐的惨叫此起彼伏。
    贺紫湄口中念念有词,她虔诚的双膝跪下,手举过头顶。
    此刻她已经无暇操控人傀了,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应着召唤而来,侵入了这群魔狂舞的撷芳阁,将整个撷芳阁笼罩其中。
    她心中既是恐惧,又是狂喜。
    她伏拜在地,虔诚道,“邪神在上,弟子慕容紫湄,在此泣血召愿,请求你为我族重燃战火,再兴大夏,复我河山。”
    魏瑄站在祭坛中心,居高临下冷眉峻目地注视着她,由于法阵的限制,他无法动弹,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两朵寒焰,映得他整张脸森然又妖异。
    周身沿着绣纹燃起的蚀火已经化作炫白的亮光,包围着他,一股强劲可怖的力量将他的神魂拖向深渊,浸入骨髓的阴郁黑暗在他体内冲撞,却和另一股能量开始拉扯角逐,那是他体内的玄火真气。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几乎撕裂他神魂般的势头相互角力。
    谢映之一看就知道糟糕了,他暗暗凝聚起所剩最后的法力,正要最后拼却一身修为,毁了邪神的祭坛。
    就在这一刻,忽然祭坛中心一道亮白的火焰腾空而起,将幽暗的阁内照亮如白昼。
    贺紫湄大惊失色,哪里出错了!?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怎么回事,整个中心舞台和露出的地宫祭坛已经被炙热的白焰包围了,从地底涌出的人皮俑血蜈蚣也被瞬间烧成青烟。
    焚尽一切的玄火!
    谢映之顿时明白了魏瑄的意图,他这是要和邪神,和这千人血祭的大阵,还有这些明华宗的人傀同归于尽!
    亮白炫目的火光中,谢映之看到魏瑄向自己转过头来,用口型说道,“快走!”
    玄火亮起,一切付之一炬,无论神还是魔,都焚烧一空。
    *** *** ***
    “我好像看到晋王进撷芳阁了。”一名锐士道。
    撷芳阁?萧暥一诧,难道是进去找谢映之了?
    他这一念未闪过,忽然就见撷芳阁内骤然一亮,紧接着火光燃起,炽烈的白焰发出刺目的眩光,将夜空都照亮了。
    萧暥顿时心中大震。魏瑄和谢映之还在里面!
    他扶着剑勉力站起来,清点了一下,云越带来的数十名锐士使他们的战力顿时增强了不少。
    萧暥迅速整肃队伍,遴选出十几名精干的锐士,“跟我冲进去!”
    可是此刻,四周围已经黑压压全是明华宗的弟子和信徒们。
    撷芳阁火起之时,这些暴徒以为大事已成,像磕了药般满脸亢奋,一个老修士狂热地阻拦在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去破坏祭祀!”
    刚才萧暥三箭连射,捣毁了信号塔,才使得暴徒们一时间乱了阵脚,让云越他们得以脱身冲进来。
    可现在燃烧的撷芳阁就是最好的信号指引,外围的暴徒们如潮水般向这里源源不断聚拢,火光下,暴徒们红着眼睛骚动亢奋,人潮汹涌向他们逼近。
    他们就算有两头狼,也只有五十多人,况且狼怕火光,根本不敢往里冲。
    所以一时间他们不仅无法入阁救人,眼看就要陷入云越他们最初被暴徒围攻的困境。
    就在这时,撷芳阁内的宾客们陆续逃了出来,这群惊魂未定的人一出来就被外面的阵势吓坏了。
    人群中一个尖调的嗓音叫到,“杀光他们!他们都是祭品!”
    萧暥挑眉看去,那是一个瘦猴般的人,正是张缉的师弟。此时那人站在人群簇拥中指手画脚调度指挥。
    这些暴徒本来就情绪激昂,像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那些宾客慌乱中看到有锐士营的官兵,不顾一切向他们奔来。
    与此同时,几个暴徒追着挥舞着单刀就向众人劈来。
    萧暥一剑掠过,挑落了一个大汉,强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反手就是拉弓引箭,一箭飞出,精准地将那瘦猴射翻在人群里。
    众暴徒瞬间骇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云越和北宫浔也劈开四周的暴徒,护在萧暥身边,锐士们将宾客和苏钰他们一干人围在里面,形成一道半月形的防线。
    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马嘶声。只见长街的另一头,一小队火光正快速地移动。
    灞陵大营的援军终于来了!
    但是灞陵大营的骑兵从长街那头赶来,要冲散围困着撷芳阁的暴徒还要好一会儿,等到他们到达这里,这撷芳阁恐怕都烧成灰烬了,来不及救魏瑄和谢映之了!
    撷芳阁内的火光越烧越旺,将他的脸色映地森冷。
    他看向挡在面前的暴徒,眼中燃起一簇寒火,既寒而烈,“你们若立即让道,日后我保证不咎。但若你们还拦着,京城流血夜,今晚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第102章 热梦+小剧场
    京城流血夜。
    一听到这几个字,所有人的脸色都顿时凝固了。
    两个月前, 大梁城的那一场惨烈的浩劫让人记忆犹新。萧暥快刀斩乱麻, 将郑国舅一党尽数剿灭,牵连无数, 一夜间血流漂杵,尸横遍地。
    那个老修士脸色惨青,声音都带着颤意,“你……难道你是萧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北宫浔的两只眼睛更是瞪得跟铜铃一样。
    萧暥面容上的绣纹还没有褪去,火光映得他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容似神似妖。
    自从穿越以来,萧暥一直避免走前世的老路, 能做的退让都做了,能忍的都忍了, 但是你们还要咄咄相逼,既然如此,西京的那把火躲不了,那就烧起来罢。
    “是我。”他淡淡道,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京城流血夜。”老修士颤抖着嗓子,“伏尸满城,血流百里……”
    “都是我做的。”萧暥干脆道。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方额阔面的汉子声嘶力竭道,“萧暥!听说你弃恶从善,看来全是装的,京城流血夜,乌鸦在大梁城上空盘旋三日,萧暥你还嫌杀孽不够重吗?!”
    “你想步后尘也可以!”萧暥眼梢一挑,
    那人顿时脸色一僵,缩回人群里,心有不甘地恨恨看着他。
    众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
    萧暥持剑往前走,一身凛冽的黑衣,脸色苍白,目光寒烈,一双眼睛更是邪妄非凡,眉梢眼底萦绕妩媚的绣纹,肃杀中透出妖治,看得人魂飞天外。
    众暴徒竟被逼得步步后退,纷纷向两侧避开。
    云越和北宫浔本来还打算厮杀一番,万没料到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来到了撷芳阁前。站在撷芳阁前就能感到里面的炙热,楼里的热焰阵阵喷出,空气就像开始融化一般。萧暥心中惶然,不知道此时谢映之和魏瑄是否还活着。
    楼内凶险难料,他快速遴选了十名锐士,下令道,“云越,你带其他人守在外面,保护世子和苏先生等。”
    云越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北宫浔也不满,“萧将军看不起人了罢,我堂堂世子,怎么要人保护?”
    苏钰也抖着嗓子道,“我也要进去,玄首还在里面!”
    萧暥头大,严格来说,除了云越,其他两位是可以不听他的。其实他让云越留在外面是有考虑的,一来,如果他们进去后出了什么事情,云越在外面还可以作为接应,二来,他需要有人盯着这些明华宗的信徒,他不想自己带人进撷芳阁后,还没救出谢映之和魏瑄,就被这些明华宗的信徒在背后捅了一刀,堵死在里面。
    “服从命令。”萧暥道,这会儿没工夫详细解释。
    然后他又稳住北宫浔,“世子留下坐镇,看住明华宗的人,保护这些宾客们,责任重大。”
    至于苏钰,萧暥见他一脸执拗,没办法,就带他进去罢。
    撷芳阁内烟雾弥漫,到处燃烧着火焰,不断地有烧断的横梁廊柱从上方砸下来,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石人俑,一脚踩下去还能踩碎一片的血蜈蚣干壳。
    萧暥看到近旁有一个水缸,下令在众人把衣衫打湿,再用湿布捂住口鼻。
    空中弥漫着烧糊的焦臭味,呛得他喘不过气,胸中翻滚着血腥气更浓重了,他紧抿住坚冰般的唇,把一口血强咽下去。好在萧暥的目力极好,在烟尘遍布中,他在撷芳阁坍塌了一大半的中央舞台上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
    此刻,谢映之正怀抱着魏瑄。魏瑄双眼紧闭,衣衫褪到胸前,清透的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团被灼烧的黑紫色焦痕。谢映之如冰玉般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指尖上似乎凝聚起如同冰灵寒雾般的微芒。
    他凝着长眉,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秀逸的脸容。仙人落拓,白衣染尘。然而他的神色却依旧宁静如月照寒江,周围的混乱动荡都被隔绝在千里之外。清濡纯净的真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输送到魏瑄体内,春风化雨般引导着他体内暴走的玄火真气。
    萧暥从来没见过,这世间能有人如此临危不乱,便是身处危楼火海,却如闲庭观风雨。
    苏钰喉头一哽,从没见过谢映之这个样子,顿时失控冲上前去,“玄首!”
    “别过去!”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拽开他,与此同时,一根粗壮的横梁终于支持不住了,带着滚滚火焰哗啦一声折断下来。
    萧暥就地一个翻滚,避过几处腾起的烈焰,跃到了谢映之身边。
    他一边拍灭身上余焰,一边急切道,“这里就要塌了,你们赶紧跟我出去!”
    谢映之没有说话,他的眉心凝着细汗,手中隐隐的微光更甚。
    萧暥立即明白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但是环顾四周,火势越来越烈,窜起的火苗已经点燃了舞台四周的纱幔,从四面向他们包围过来。
    他当机立断,对属下锐士道,“立即将那个水缸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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