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修习《天璇御清》已经七八天,楚含岫其实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有在使用异能时,注意力特别特别集中的时候,才能察觉到异能跟从前相比,凝练了一点点。
    是的,凝练,他的异能不是徒然提高,而是像提取东西一样,变得凝练了,粘稠了。
    以后会有什么效果,楚含岫不知道,但每次他修习《天璇御清》的时候,他异能都没有排斥,身体也很舒适。
    异能进入后腰之后,楚含岫明显地感觉到,赫连曜靠近腰部正中的一节脊柱骨,是灰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血肉的律动感。
    跟他不能动弹,没有知觉的腿一样。
    脊柱是支撑人体最重要的骨骼之一,现代一些人,就是因为在事故中伤了脊柱骨,跟赫连曜一样,成为下半身只能坐轮椅,躺床上的残疾人。
    这也是楚含岫进入侯府,预想到的最难的难题。
    所以,那时在平阳县,他跟阿爹说的原话是,试一试能不能把赫连曜治好。
    毕竟他的异能没有厉害到可以断肢再生的程度,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彻底治好赫连曜。
    但没想到,进府快两个月,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治疗赫连曜的玉屏穴和天钥穴上了,这会儿才能开始治疗导致赫连曜瘫痪的元凶。
    柔和的治愈异能包裹了整节脊柱,像三维打印一样,把脊柱骨的里里外外,全部通过异能的感知,印在楚含岫的脑袋里。
    有碎裂,但是经过长时间的修养,骨头已经长在一起的痕迹,明显地,这节脊柱的模样跟其他脊柱有些许的不一样,骨质也有些疏松。
    不是医学专业的楚含岫不敢托大,将异能分出另外一股,包裹住另外一节脊柱,仔细地对比它们之间的区别。
    然后他发现,伤到的那节脊柱失去活力,骨质变得疏松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脊柱里边的脊髓,变得非常非常少,几近于无。
    这得……先用异能把脊柱骨里的脊髓生长出来,然后再把已经长得变形的脊柱骨打碎,按照正常的脊柱骨形状养护,才能让赫连曜恢复。
    但是,这些都是楚含岫的预想和猜测,真正地实践起来,难度绝对不亚于治疗玉屏穴和天钥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趴在榻上的赫连曜清晰地感觉到楚含岫的手指落在他的腰上,仿佛按摩一样地在他的腰部上按了按。
    当察觉到腰上的手指停下来,赫连曜想了想,侧着身体,被缎带遮着的眼睛对着楚含岫:“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一刻,纵使对楚含岫用神异的手段让自己恢复了玉屏穴和天钥穴一事信了百分之八十,赫连曜也因为此事过于离奇,不可思议,尚有百分之二十的疑惑。
    他想过,或许,楚含岫在平阳县有什么奇遇,师传于隐士大家,对治疗穴位有奇特的办法。
    然而他侧腰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楚含岫还放在他后腰上的手,手指尖隐隐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
    这几抹微光并不刺眼,随着指尖贴在皮肉上的动作仿佛进入了他的后腰。
    是内力?!
    本身根骨绝佳,天生武体的赫连曜立马否认,他没有在这几抹乳白色微光里感觉到丝毫内力的存在。
    并且,内力无形,这些乳白色微光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东西。
    这一瞬间,赫连曜脑海中浮现各种孩童时期,少年时期看过的鬼神画本子,曲目。
    他想,含岫莫非是山中的精怪?
    或者,是落到凡尘的小神仙?
    楚含岫摇了摇头,随口给自己之后的按摩找了个理由,道:“没有,就是哥夫你最近半年一直都用一个差不多的姿势,有一节骨头已经长得有点歪了,要想扶正,可能有些疼。”
    说着,楚含岫手指律动,乳白色的异能从赫连曜后腰上离开。
    赫连曜的目光无法从世人没有见过,也不能理解的乳白色微光上移开。
    他声音干涩地道:“只要于你无碍,再疼,我都不惧。”
    赫连曜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够站起来,一时之间十分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从胸腔,喉咙里逼出一声:“含岫……”
    这一声,有些沉,有些重,还有许多楚含岫听不懂,也听不清的情绪。
    像剖开胸腔,看见尚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嗯?”楚含岫控制着,让手指上的异能变得浅淡,落在赫连曜后腰的皮肉上,“今天我先给哥夫你松松筋骨,回去我想想把指法重新变换一下,再给您用按摩,扶正那节脊柱骨。”
    怕又出现刚才那种突然又断了路子的事儿,楚含岫上了一道保险,道:“骨头已经快要长定型了,想要扶正,不是一次两次能弄好的。”
    “哥夫,要得多按几回才行。”
    赫连曜缎带后的眼睛望着他:“好。”
    楚含岫满意了,站在榻旁边,单纯地开始给他按摩。
    手指在他消瘦的后腰上滑动,为了他舒服,还倒了一点木黑莲的油,以免干搓把他的皮肤搓伤。
    第80章
    只是单纯地按摩,用的时间比之前都少,没一会儿楚含岫就宣告今天的按摩结束,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就在他准备掀起竹帘,告诉青然已经好了,让他进来伺候赫连曜,把赫连曜抬回蘅霄院主屋的时候,青然的声音先在外边响起:“侯爷,有急报。”
    楚含岫望着走到亭子前边,脸上带着几分急色的青然,顺手把手里的竹帘卷起卡住,回头对赫连曜道:“哥夫你忙,我先走了。”
    现在赫连曜能够忙的事,便是出手整治暗害父亲,和做局让自己坠马的人。
    想到楚含岫那次从庆涛楼救出父亲——
    猛地,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赫连曜突然意识到,既然楚含岫都能够恢复他的玉屏穴和天钥穴,那提醒侯府,提醒自己和父亲的羊皮谶语,应该也是楚含岫的手笔。
    也许,楚含岫对朝堂上的事有些许兴趣。
    他望着楚含岫,道:“一些朝堂上的事,近来你也未能出府,听听解解闷也无妨。”
    楚含岫:“?”
    这话说的,没毛病,深得他心。
    最近一直窝在侯府里,他确实快要长蘑菇了。
    而且上辈子他只知道两年多以后定王入镜,强破宫门,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导致东来国和齐国趁虚而入,过了霁州和永州就如履平地一般,大半个大越都陷入连天的战火。
    要是能够知道一些核心的消息,说不定等世道乱起来,能增加一些活命的机会。
    楚含岫把原本放在榻边的凳子搬到榻后边,坐下后道:“好。”
    接到密信便第一时间赶来的青然没想到赫连曜会把楚含岫留在亭子里,他望了望侯爷,开口道:“启禀侯爷,三皇子指使手底下的人纵火烧南城,致使两百多名百姓葬身火海,房屋损坏若干一案刚刚已经有了结果,被判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凌捷已经出发去雍州,按照线人提供的线索,只要凌捷能够顺利地从雍州拿到那份收受贿赂的真账本,月底之时,就能让商大人参郑德泽一本。”其实说出来只是几句话,但已经察觉到什么的郑德泽最近已经疯狂地对对他不利的人下手,光是进京的路上,就布满了他豢养的杀手。
    凌捷要从雍州,把郑德泽收受贿赂的真账本带回京,绝对不容易。
    但侯府这边亦有所准备就是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赫连曜已经翻过身,半躺在榻上:“郑德泽狗急跳墙,已然穷尽一切手段,最近让京都里我们的人注意,不要被抓住了尾巴。”
    “告诉安国公府那边,让他们也有所提防,直到凌捷回京之前,都不要轻易出府。”
    “是。”安国公府和靖国侯付一向走得近,难保郑德泽不会把手伸向那边。
    赫连曜望着听得认真的楚含岫,道:“郑德泽乃是吏部尚书,春夏之时,青州大旱,此人将手底下官员安插到青州,敛银数百万,敛粮无数。”
    “除掉他,郑氏一族便会受到重创,依附于他的党羽也能剪除大部分。”
    除了三皇子,楚含岫还真不知道郑德泽是谁,赫连曜一解释,他就知道了。
    就是这些贪官污吏灾难来临之时只会搜刮百姓的血泪放进自己的腰包,丝毫不管底下的百姓是生还是死,是活在人间还是地狱。
    他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他眨了眨眼,生出打听点消息的心思,“哥夫,如青州这般,因一场旱灾百姓颠沛流离,家园尽毁的,需要尽快将百姓安置,让他们赶上明年的春耕吧,不然的话,明年的口粮又是一个大问题,长此以往,怕是会形成乱象。”
    赫连曜俊美冷然的眉眼带着几分柔和:“是,百姓所求,不过一口吃的,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若久处于灾患之中,则会呼啸山林,为匪为寇。”
    “更有甚者,成群结队,成为起义军。”
    楚含岫听他说到起义军三个字,手指扣紧。
    是的,就是像赫连曜说的这般,上辈子,大越各地爆发旱情,洪灾,蝗灾,接连不断地让百姓失去家业,食不果腹,命如草芥,所以,各地大大小小的起义军不断。
    大越的乱世,昏君,贪官污吏,定王之流占了一半的原因,若单单只是这些原因,有个如赫连曜这样的人物,加上朝中的有识之士,亦可力挽狂澜。
    但造成大越乱世的另一半原因,是人不可及的自然灾害。
    从明年开始,不止大越,周边的齐国,东来国,以及一些小国,都陷入了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
    在古代,没有优异的粮种,现有的粮种抗病力,产量量都很低,比如现在的大越和周边等国,一亩地的产量有个三四百斤,就是丰收年了。
    比起现代动不动上千斤,两三千斤的产量,少得可怜。
    所以,一旦连这仅仅够糊口的粮食都失去了,百姓将会立即如坠地狱。
    易子而食,饿殍千里,从来不是空话,亲身经历过的楚含岫每每想起乱世那几年的流亡日子,都会由衷地感到惧意。
    大越和周边各国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内部的巨大矛盾只能向外扩展,大越成为焦土,只是他刚好处于东来国和齐国的中间地带。
    换做东来国和齐国处于大越这个位置,一样会被其他两个国家两面夹击。
    当一片土地上的资源不够人们生存的时候,扩张,扩张,再扩张,以掠夺更多的资源生存下去,是本能,是解决办法的手段。
    楚含岫治疗赫连曜,只不过是上辈子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希望赫连曜能够撑起一片能够让大越百姓喘口气的土地。
    赫连曜发现楚含岫脸上神色夹杂着几分忧虑,道:“朝中尚有一些为国为民的官员,他们一直在努力奔走,赈济青州。”
    楚含岫从未怀疑黑暗之中,依然有人执火明仗,但,在足以摧毁整个小农经济的自然灾害前,他们所做的事,犹如螳臂当车。
    他问赫连曜:“哥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啊?”
    还是得有粮!
    楚含岫深知。
    不管怎么说,先在手里囤积大量的粮食,他琢磨着,能够出府以后就先不管其他的,先把手里的银钱换成粮食再说。
    赫连曜道:“七月底八月初就可。”
    楚含岫点点头,快了快了,马上就快七月中旬了。
    施针,按摩,再加上跟在赫连曜身后听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楚含岫从蘅霄院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染上了几分暮色。
    浅浅的铅灰色弥散着,还不明显的几颗星子落在上面,别有一番美感。
    楚含岫站在通往存曦堂的青石道上,抬头望着天空,伫立片刻后,把脑子里过于沉重的东西驱散,回到存曦堂。
    他习惯性地拿出那本已经订了好几次,厚实的小册子,用炭笔在上边画出赫连曜那节脊柱骨的模样。
    然后再画出一节正常的脊柱骨,一点一点地对比,然后想着修正脊柱骨的时候,从什么地方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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