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直言:“将来也会在你手里。”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体,直视五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对方,并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私心杂念的人,这个人是如此真实又鲜活。不是上辈子记忆中的剧情人物,也不是这辈子脑海里的模糊画面。
    她是有独属于她的行事逻辑和经历,有独属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问她:“您能许诺我什么呢?”
    既然是寻求盟友来的,势必有利益交换,绝无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卖命的可能。
    五公主头上的发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似她此时的心,坚定不可动摇,她道:
    “我会嫁给你大哥荣舒堂。”
    她嫁进荣家,能给荣家带去的好处数不胜数。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会如此抢手。便是母妃为了将她这个女儿嫁回娘家,也费尽心思筹谋了好几年,其中利益从中可窥一二。
    舒朗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不错,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临终前将荣家一分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给了荣桥与我大哥。暗地里的部分则在我祖母手里,将来或许还会到我手里。
    我不晓得您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假设您说的都是真的。您选择嫁给我大哥,便会将荣家明暗这两股势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对您,对我,对我大哥,是三方共赢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从前她便觉得荣舒朗很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过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这不,调转心思后果然没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在整个京中,似荣家这般家族关系简单的勋贵屈指可数。打从荣桥那一代起就是个独苗苗,到了荣舒堂这一代,目前看来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荣舒堂一个。
    子嗣太单薄,随时会消亡在朝堂斗争中一般。可这家人身后掩藏的势力也太叫人撇不开放不下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对五公主来说,荣家眼下发生的一切,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她万没有主动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浑身的懒散劲儿,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神色带出几分凛然,随时都会刺伤敌人一般,冷声开口:
    “殿下,我承认您说的很有道理,抛开您,庆城伯府和荣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对象。”
    因为荣伯府之前在荣桥手里,已经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标签,并且元气大伤。如今传到大哥手里,大哥却是天然的太子党,外人又不确定他从荣桥手里接过了几成伯爷的人脉,如今不知多少双手筹谋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伯府在大哥手里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无重新回归的可能,只能随着时间泯然众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显露锋芒的勋贵只有被吞没一个下场。那便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大哥不管带着荣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内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显了,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达不到暗中积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样需要前期隐而不发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五公主的性别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却无法对那个位置产生野望,他们双方都对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着这场婚事,明面上将大哥从太子的阵营拉出来,成为谁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里进行谋划。
    舒朗道:“但在责任和算计之外,我同样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愿意接受您这番筹谋,我不会阻止但也不会劝说。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荣荣伯府是荣伯府,荣宅是荣宅,大哥肩负伯府的责任,确实无法做到中立。
    可我荣府就一老一少两个主子,完全有关起门过日子的能力,为何要冒着不可知的危险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过继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来,荣伯府和荣宅还是一体的,尤其这一代荣家依旧子嗣单薄。就一个挑大梁的荣舒堂,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年轻的似是经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荣家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可抱团就应该兄弟两拉着所有荣家人往同一个坑里跳吗?
    不见得吧。
    为何不能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继续保持祖父临终前定下的基调走呢?
    五公主认定祖母手里有父亲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说动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会因为她选择嫁给大哥,便主动从祖母手里将那些东西要过来。
    他觉得在政治斗争中,他这点儿浅薄的经验,根本没法儿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论。既然祖母不说,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没想过会三言两语便说服舒朗,面上还算平静,继续加码:
    “若我拿出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于你呢?”
    舒朗摇头:“不,依照早年我对百宝阁的贡献,至少两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诉舒朗:“这不可能,我做不了这个主。”
    并且强调:“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个要求。”
    舒朗耸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从他身上谋取利益,他干嘛伸手跟人家要好处?
    “所以,这就是您的事了。”
    这种事谁都没想过会一次就谈成,因此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着恼。
    五公主还是很有分度的让人送舒朗离开,离开前,她甚至愿意主动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问题:
    “幼时我与太子殿下一道儿读书,因此与你大哥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选择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样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他。”
    舒朗不置可否。
    离去的脚步只稍一停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剧情改变
    十三皇子送舒朗出宫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舒朗问他:“在您看来,五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十三皇子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舒朗耸肩, 并未解释。
    十三皇子咂摸半晌,想了个很贴切的答案:“生错了性别之人。”
    舒朗眼神示意他展开讲讲。
    十三皇子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怀念之色,手中柳条胡乱甩动, 步子也跟着散漫了几分,语气中满是唏嘘:
    “你知道我自小在东宫长大, 幼时调皮叫身边伺候之人头疼不已,后来他们发现说一些外头新鲜有趣之事便能叫我安静半晌,于是东宫有了专门收集坊间故事的小太监。”
    舒朗心说你这爱凑热闹的性子看来是打小培养起来的。
    “等到了猫嫌狗憎的年纪, 太子哥哥开始听政, 忙的不可开交,东宫便再无人能约束我。我小故事听腻了想换新鲜的, 宫人迫于无奈, 尝试给我说五姐的传闻。
    宫人不敢对五姐的事情添油加醋, 只干巴巴的仿地方官送上来的折子照猫画虎,每回虽只有寥寥数语, 我却听的心潮澎湃, 完全不敢相信那些折子上说的事情竟是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做出来的。”
    十三皇子用柳枝遥遥指着东宫方向, 对舒朗道:
    “那年我六岁, 五姐九岁,我在东宫为了多吃一碗冰酪哭天抢地,五姐带着十三个亲卫穿越千里瘴气林,深入南召腹地, 与当地大祭司谈判, 前后历时五个月, 打开了朝廷与南召之间,两百年来,第一条商路,神秘的南召两百年来第一次向世人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一角。
    当地官员的喜报还在路上,五姐身体撑不住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先到了父皇手中。据说她带去的亲卫只活着出来了一人,其余全部葬在南召十万大山里。谁也不晓得她一个孩子是怎么撑着一口气将一切安置妥当才倒下的。
    当地医术高明的大夫和南召大祭司联手,也只勉强吊着她一口气,父皇两天之内往那边遣了十三拨太医,最后五姐在床上昏迷了两月,又躺了半年才勉强下地,太医说余毒会伴随她一生,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折磨她。四肢发麻,心悸,严重时随时痛到昏迷不醒。”
    十三皇子偏头问舒朗:“看不出来吧?”
    确实看不出来,在舒朗的印象里,五公主一直是冷若冰霜的,连蹙眉头的表情都很少,更别提痛到昏迷了。若非十三皇子亲口所说,料想这皇宫大内也无几人知晓这个秘密。
    外头只传言五公主筹谋两年,在南召向陛下,向世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其中细节朝廷从未向外透露过只言片语。
    舒朗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过往。
    十三皇子将手中的柳枝绕成个圈儿,举在半空,背着日光欣赏,嘴上道:
    “听闻那位大祭司曾说,五姐是他平声仅见求生意识特别强烈之人。你以往应该不关注这些,不晓得南召至今只认五姐一人,为了两国邦交,五姐每年三月份都要动身前往那边,与当地百姓一道儿参加他们的盛大节日。
    自那之后,父皇彻底认可了五姐关于百宝阁的一切设想,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所有举动。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百宝阁一开始在各地的行动并不顺利,于当地商绅而言,五姐就是朝廷派去和他们抢生意,砸他们饭碗去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表面上将五姐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糊弄,背地里联合起来一起抵制百宝阁进入当地市场,百宝阁在当时可谓寸步难行。
    五姐便亲自上门,一家家进行游说,才换来了双方三个月表面上和平相处的机会,在那三月时间内,五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充分向当地豪商展示了她的诚心和百宝阁的盈利模式,才换来了双方第一次的合作机会。”
    现实和舒朗记忆中的玛丽苏剧情有所偏颇,舒朗早有预料,但能偏到如此程度,舒朗也很震撼。
    外界只流传着少有的几件能看出五公主行事作风之事,却从未听人说过如此细节,想来是有人因为某些原因刻意压下的。
    舒朗试着推测:
    “听闻五殿下追随者众多,为她心甘情愿出生入死之人数不胜数,想来也是因这个原因吧?五殿下与下属们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名满天下,他们是一同磕磕绊绊,互相扶持成长起来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十三皇子将柳枝圈儿套在舒朗头上,点头道: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其实在我看来,五姐是个非常护短之人,但凡得到她认同的下属,她能清楚记得他们的所有资料。你知道在后来的百宝阁极速扩张阶段,五姐为了护住那些手下,得罪了多少官员,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有人劝说五姐将一部分手下扔出去平息那些人的怒火,至少表面上不能闹的太难看,以免父皇没办法跟底下人交代。可五姐咬死了不同意,说那些人是为她,为父皇,乃至为朝廷办事,她若不护着他们,哪有脸再见昔日下属?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和那些势力撕破脸,连表面和平也无法伪装。
    一定程度上来说,五姐是敌人遍天下,那几年里,每天都有人想要她的命,暗杀无处不在,皇宫为此血洗过两轮,依旧有人冒险试图杀了她,给父皇,给朝廷一个震慑,借此阻止百宝阁的扩张。有人不计后果想要了她的命,有人前扑后继为她赴死。”
    十三皇子道:“如今忆起来,那段时日五姐所过之处,仿似地上的砖都是刺眼的红色。”
    舒朗听罢有种意料之外又理所应当的震撼。
    能在七年间将百宝阁从西街的一个小小店铺扩张到邻国,势必伴随无数血雨腥风,可自己想象跟亲耳听知情人讲述,带来的震撼远不能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舒朗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
    “外界传言五殿下对百宝阁的人脉关系网有绝对的掌控力,此话属实?”就连陛下也没有自信能顺利接手这一盘大棋,动辄伤筋动骨,得不偿失。
    十三皇子轻笑一声,跳下两个台阶,不屑道:
    “说这话之人也太看不起五姐了。
    随着百宝阁遍布大景朝的数万条复杂关系网,蔓延至四邻国家,凡百宝阁所在之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富商豪绅,互相之间有何种关联,全在五姐的脑子里,各处皆有她的人手把关。
    那些想娶她回家的蠢货,自以为通过五姐手里的关系,在各地为他们家族攫取源源不断的金钱,在朝堂上提升他们的家族地位已经心满意足,其实连五姐最有价值的地方都没看清。你知道去年有藩王想造反,便冒险进京亲自游说五姐支持他们的事吗?
    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娶了五姐,都只赚不赔!我这么说吧,不是五姐离不开百宝阁,是百宝阁缺不得五姐,她如今就是百宝阁的无冕之王。”
    如此说来倒是一切都能讲通了,即便强行让五公主与百宝阁脱离,只要她愿意,百宝阁各处依旧在为她效力,换了任何人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她有随时撇开百宝阁另起炉灶的能力,可百宝阁能经得起她愤怒之下,有针对性的打击吗?
    五公主与百宝阁,属于合则两利,散则两败的关系。
    贤妃会如此执着,也在情理之中了。
    十三皇子颇为感慨道:
    “所以我说她是生错了性别之人,若她是个皇子……啧,全京城除了太子哥哥,我最佩服的就是她了,也幸好,她是个女子,否则太子哥哥与她针锋相对,我会很为难的。”
    十三皇子突然靠近舒朗,低声对他道:
    “近日有人上书父皇,说五姐操控百宝阁,与他国势力牵扯过密,恐野心勃勃,心怀不轨,还言及上次十一哥那事,背后的烈火国骗子与五姐脱不开关系,请求父皇收回百宝阁控制权,彻查此事,在此期间,让五姐安心待嫁,勿要参与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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