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道:“苏喆也很机敏的,可惜不太方便。唔,项乐才有了出身,也不太合适。卓珏……心眼儿有点儿多……”
    祝缨笑笑,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身边的人?搭配着来不是更好?”
    “叔父是说?”
    祝缨道:“让项乐、丘一鸣陪同梁老先生进京。”
    “梁翁?您虽征辟他入幕府,可他就是个……”
    就是个摆设。老梁头今年七十四了,看样子还能再活十年,在北地也算有名的贤达了。早些年也出仕过,后来先死爹、再死娘,一口气丁忧了六年。守孝的时候又研究《易》,还著了一部书。
    祝缨到北地之后,把北地子弟当牲口使,对北地的“贤士”还是非常照顾的。正在壮年的如包主簿,给官,再让他干活。老者如梁翁这样的,给个虚衔,供起来。然后把他的子侄薅过来当牲口使。
    不得不说,北地人做官的机会比梧州人要多得多。
    祝缨道:“就是他!怎么也得给朝廷看一看北地太平、百姓归心不是?”
    项乐带她的奏本继续去表忠心,梁翁、丘一鸣就是送去给朝廷看的展示品。后者本质与前者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表示祝缨在北地一直干活,也没犯法、也没骄纵。
    陈放道:“要是能派顾同就好了。”
    “他连知府都还不是,凑什么热闹?且干着吧。”
    “哎!”
    祝缨道:“明天一早,你去把梁翁请来。”老梁因为是个虚职,也不常到行辕来应卯,住在离州城三十里的一个别庄里。庄子旁边有一个湖,有活水连通一条大河,夏天他过去避暑。等到了冬天再回城来过冬。
    次日一早,陈放去接人,祝缨就继续写奏本。
    人不在京城,奏本就得一直往京城发,得向皇帝表忠心。一个月一封奏本她都嫌少。没办法,现在手上有兵。
    待奏本写完,赵苏和苏喆又过来汇报:“我在战俘里找了找,没有找到胡人王子的手下,但是却有一个部族,是胡主次子的舅家人。”
    祝缨道:“身份一定要确定好,并不是所有的舅舅都向着某一个外甥的。”
    “明白。已经确认过了……”
    赵苏又低声汇报了一些情况,接着说了自己的计划。即,对“太子”、累利阿吐、二王子的人区别对待。理由是,累利阿吐是个挑起战争的坏人,“太子”是被蒙蔽的傻子,二王子是无辜被卷进来的,所以会更宽容一些。
    其他人以此类推。
    苏喆道:“冷侯那儿也来回信了,说,咱们只管放手去干,他那边能顶得住。咱们要的俘虏,他给咱们挑出来了。对了,说,胡主有四个大的儿子,他那儿知道另外两个的联络方式呢。”
    “怎么说?”
    “与奚达部有关。”
    这事儿还得从累利阿吐的“改革”讲起,累利阿吐要集中胡主的权利,订立一整套的新制度,这对胡主、“太子”是好消息。对别人就未必了。以往,其他的儿子能分得更大的家业,一集中,弟弟们相对于“太子”得到的就会少一些。
    权利这东西,一旦集中了起来,就很少有人愿意分出去。
    此外,胡人的继承制度没有规定得那么死,必须是嫡长子。人家习惯里还有“推举”。
    本身,奚达等部已有另立大汗的想法,“太子”与亲爹一条心,恐怕是不行的,其他的王子倒是可以。
    苏喆道:“我想,即使对奚达部也保密,直接联络上其他的王子。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赵苏也说:“不错,有二、三壮士,一击即中,胡主暴毙,他们必乱。”
    祝缨道:“王庭离咱们千里之遥,你说得太容易了,做什么都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赵苏道:“是!我备下几套方案,总有一套能成功的。”
    “好,后天咱们启程,你们俩也随我北上。”
    “是。”
    ……——
    刺史与项乐等人回京,祝缨便带上陈放、赵苏等人北上去。沿途顺便检查一下各地的情况,看有无私自加征捐税,同时看看老兵新垦田地、与本地人相处的情况之类。
    祝青君提刀上马,在祝缨的侧前警戒。这姑娘身上的杀气直往外冒,看得林风羡慕不已。蹭到了祝缨身边,说:“义父,您看,小妹吧,她不能有危险,我不一样啊!我家里不指望我,有我大哥呢,是不是……”
    祝缨看了他一眼,一旁赵苏说:“难道你就能出事了?”
    林风道:“嗯,反正是不那么心疼的吧。已经不心疼了,还不许我再痛快痛快。”
    祝缨道:“你要是为了痛快,就趁早闭嘴。”
    “不是!我是为了志向!”林风马上改口。
    将人逗得一笑。
    苏喆道:“那你先得叫人放心不是?你看看青君,再看看你,你正经一些嘛!”
    “不叫舅了是吧?”林风怪声怪气地说。
    两人又拌上了嘴。
    这一路走得便不很快。
    祝缨是巡视北地,而冷侯也驻扎在北地,因此她也顺路往冷侯的大营里走了一趟。
    冷侯的大营与郑侯的差不太多,营盘不比当年的郑侯小多少,士卒因打了胜仗,士气还更高一些。
    他也从辕们列队,派了小冷将军出营迎接,待祝缨进了大营,就是冷侯亲自出来了。较之当时郑侯,还显得更亲切些。
    冷侯脸上带笑,道:“我正想见你呢,又想秋收,你现在必忙,才说再过几天去你那里,你就来了。”
    祝缨道:“秋收差不多了,我再巡一巡。这仗总是没完,使职在身上,又不能不管。”
    两人边说边进大帐,宾主坐定,冷侯这里的伙食也不比当年郑侯的差。更因祝缨这一年的经营,北地还能有盈余,也给冷侯这里添了一些。冷侯招待起祝缨来也是毫不吝啬的,他又命人拿出两只银筒:“这是他们新给我送的贡茶。你捎些回去。”
    祝缨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都算是打了胜仗,冷侯比祝缨赢得更漂亮,冷侯话里总离不了:“若是没有你,这场仗谁也不能就这么赢了。”
    “我什么都不懂。”
    “哎,那可不一样!就算我说得不准,老郑可从没看走眼过,他既看好你,你就是最合适的。这个行军打仗啊,补给第一,民心第二。北地要是没这么太平,官军也没这么胜利。”
    两人又聊了一回军事,冷侯简要给祝缨解释了一下他的“变虚为实”,因为当时的情况这样打是最合适的。冷侯兵多,不主动上,难要把硬骨头留给兵少的祝缨?
    祝缨道:“明白。就像两伙人打架,是搏命和喂招是不一样的。”
    “对啊!”
    两人越说越投机,冷侯看到祝缨下手的叶将军,又为叶将军求一个情。叶将军也是他的晚辈,这一次打得不太好。祝缨道:“奏本我已经上了,也向朝廷解释过了。”
    叶将军忙请罪、道谢。
    祝缨道:“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别让我下不来台,也不枉君侯为你讨情。”
    叶将军忙说:“是!”
    到了晚间,祝缨又带着赵苏、苏喆去见冷侯。
    冷侯看到这两个人就说:“他们要的人,我都扣下了。倒是个好办法,不过……”
    “您吩咐。”祝缨说。
    冷侯摆了摆手,道:“不是吩咐,是老子啰嗦。倚老卖老说一句,有些事能干不能说,能暗地里自己动手,不能假手他人让别人知道了。干了,出了成果,也得换个法子去摘果子。这是离间别人家父子呀!是弄权哟!君子们又有话说了?”
    说着,他直直地盯着赵苏。
    赵苏会意:“鸿胪寺只与可堪造就之人议和。”
    “哎~什么议和?不能自己主动说。”
    “是。”
    祝缨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何况也不能将两国交兵的大事都寄托在宫闱争斗之上不是?还是说说咱们的事吧。他们俩忙他们的,咱们准备咱们的。”
    冷侯道:“我怎么看着你有点儿着急呢?你如今与我不同,我么,还是想早些大胜班师的,你身为节度使,多留一时是一时,正是施展本领的时候,在北地多养两年,名望就更扎实啦。”
    祝缨笑道:“抱负谁都有,但现在情势不对。我十二岁进京,能走到现在,就是从不空想。眼下还是尽力结束这场战争,对大家都好。所以啊,不能单把胜负交到他们手上。用一切可以用的办法吧,没准儿哪一条就能成了呢?可无论如何,打铁还要自身硬。”
    冷侯道:“是啊!不过啊,京城,啧!”
    祝缨笑笑:“北地冷得快,冬衣您这儿要补多少……”
    …………
    祝缨一路蹓跶,将北地又巡了一回。
    路过农家,又询问他们过冬的衣物情况,北地这么冷,穷人的冬衣却很困乏,每天冬天,总有一些冻死的老人。
    “今年已经好一些了,”罗甲秀说,“没有加征。吃得饱一些,自然就能多活一点。”
    大部分的官员都比较勤劳守法,其中罗甲秀十分的优秀。不但没有私自加征,也没有翻新府衙,还亲自往乡下跑,核实各地情况,兼与驻军协调。
    他比顾同做得都好。
    祝缨道:“只还是缺衣食。”
    两人都是叹息,他们两个人再努力,寻常穷人的冬天还是非常难过的。哪怕是丰年,穷人都不免一年不如一年,直到改天换地,新朝雅政松一松手,让人喘口气。
    何况是北地?
    罗甲秀道:“还是要想办法。”
    然而时至今日,还是束手无策的,他能做的就是自己清廉一些,对下面的监督严格一些。若说其他,终是力有不逮。
    祝缨道:“那就置换吧。”
    “咦?”
    祝缨想了一下,道:“不能亏待了将士们,得给他们置办冬衣。淘汰下来的旧的,取出来分发了吧。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那也够了,”罗甲秀突然高兴了起来,“赤贫老者数目也不多啊!虽是旧衣,能御寒就行。不愧是您,我便没有想到这个。”
    祝缨道:“不是我比你高明,是军中不归你管。我在一日,你有差不多的想法,只管对我讲,咱们看看能不能实行。”
    罗甲秀笑道:“好!”
    祝缨如果巡视了一圈,在边境上又见到了姚景夏。他蓄了两抹须,脸黑黑的,眼睛微亮。他身上的皮甲有的地方磨得发亮,有的地方又旧得陈旧黯淡。
    他的父仇也算是报了,当时是混战,也只知道是某部的人杀了他父亲,具体是谁,不清楚。他至今杀过的敌人数目早已抵消,唯一的遗憾是不知道具体的人。
    他因立功,如今是本城武官之最高者。祝缨将他打量一番,不得不说,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叶将军手下的兵要更精干一些,气势也更足。
    祝缨询问了他的人员、补给等情况,又问对面胡人的讯息。
    姚景夏道:“前天有小股试探。这几年来他们总是这样,猫一样,一会儿来挠一下,一旦烦了不搭理当成寻常,就狠狠来一下子,让人见血。咱们也都习惯了。”
    一语说得叶将军脸上微红,他就是还没习惯、动作反应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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