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将自己带来的人撤走。
    又将余下的十人都带走,充作自己的卫队。
    接着,将余下三城逐个走了一遍,如法炮制。
    她从四城走完之后,自己的队伍里就多了四十个北地的子弟,都识字、弓马娴熟。
    那位胖中年人的儿子,祝缨本想给他留在原地的,中年人必不肯,把儿子给祝缨“牵马”。祝缨也不能让这个名为丘一鸣的年轻人真的给自己牵马,就带在了卫队里。
    此时郑侯也到了前线,开始接手防务,整顿了官军,又将粮草、辎重等逐次分派,渐渐稳住了战线。
    祝缨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派人去向郑侯致意,自己则重回阳刺史辖区,得开始整顿北地了!
    …………
    王刺史陪着祝缨跑了半个来月,虽也佩服祝缨的精细,但心中仍是怀疑:这不是像是个天使,倒像是个县令!
    你来干嘛来了?这是你应该干的吗?你不是应该总揽全局吗?
    他再看祝缨的随从们,没有一个人有怀疑的神色,仿佛这样是十分平常的。
    四十个本地子弟就更妙了,他们也没见过“胸有天下”的大格局,只觉得祝缨条理分明,眼中的敬佩是越来越浓了。
    县令?能做个好县令就不错了。
    他们都还年轻,再有城府的年轻人眼中也有许多的好奇,一路跟随祝缨“南下”往阳刺史的辖区奔去。
    祝缨待他们也如待苏喆等人一般,叫的出所有人的名字,知道所有人的来历,凡有问题也都会解答。在给苏喆等人讲解的时候也不避着他们。怎么行文,朝廷各级之间的关系之类常识,祝缨都是随口说来。
    北地子弟都觉得她平易近人。
    她回程走得比较赶,王刺史将祝缨一行送到州界,问道:“大人,钱粮……”
    祝缨道:“等我的公文。”
    “呃……是……”
    辞别王刺史,丘一鸣大着胆子也请教了一回:“大人,我们北地受了灾荒,又遭了兵劫,朝廷不给赈济么?这要如何安排呢?”
    祝缨道:“你拿一个盆盛水,盆底破了个洞,你是先补盆,还是先装水?”
    “补盆。”
    “所以啊,咱们先补盆去。”
    祝缨带着他们再次出现在阳刺史面前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冷了,整个队伍都穿上了厚衣。项安更是与苏喆等人开始准备冬衣了——北方的天冷得特别的快。
    阳刺史见祝缨回来,又是高兴又是郁闷。高兴的是,行辕在他这儿,他近水楼台。郁闷的是,头上顶着一尊大佛,不自在。
    祝缨却只是笑笑,向他道一声:“叨扰了。不会打扰很久的。”
    阳刺史忙说:“不敢。”
    他已经准备好了行辕,北地虽然哭穷,行辕布置得着实不差。
    祝缨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带来的人多,仆人就不用准备了,告诉他们哪里买菜就行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阳刺史忙说:“好!”
    祝缨道:“明天,咱们走一趟?”
    阳刺史吃惊地问:“又要走?”
    祝缨笑道:“对啊!使君,换一匹好马,咱们到下面转一转。我来,虽说是安抚地方、监督官员,我要回陛下一个‘无事发生’恐怕你也是不信的吧?但我不想大动干戈。就算动了,也不要敲锣打鼓的好。你到任也没多久,许多事儿也算不到你的头上。如何?”
    阳刺史颊上肌肉一跳:“我当为您分忧。”
    “我没有忧愁,”祝缨笑着说,“明天就动身吧。”
    …………
    第二天,祝缨轻车简从,带着陈放、丘一鸣等人一路往西北,途中又捎上了本地县丞,花了两天功夫,到了郑翁的地方。
    郑翁的田庄一派宁静,庄上的佃户看到这大队的人马脸也吓青,飞奔跑去主人家示警:“不好了!又有官差来了!”
    郑翁父子等战战兢兢迎出来的时候,祝缨正在一户佃户的门外,笑眯眯地问:“给在您家讨口水喝么?”
    现在这个郑翁,就是之前告状的那位孝子。他爹死了,他四十来岁就升格叫“翁”了。
    郑翁颤颤巍巍地上前,他也不认识阳刺史,但是认识祝缨的那个学生,先来拜见这个县丞大人。
    学生姓顾,是顾同的本家,低声道:“莫怕!这是祝大人,顶好的人!”
    郑翁来拜,祝缨将他扶起:“受苦了。”
    郑翁泪流满面:“大人!大人!大人!”
    祝缨趁机要求在这户佃户人家里吃个晚饭,郑翁道:“还请到寒舍,虽是粗茶淡饭,地方到底宽敞些。”
    他用祈求的眼光看向顾县丞,顾县丞当没看见,反而眼巴巴地等着与祝缨指示。
    祝缨道:“让他们去你那儿,我就在这儿吃。”
    她不走,谁也不敢走,陈放眼睁睁地看着他祝叔父直奔人家的灶间,揭开了祸盖。
    一锅糊糊粥,掺了点干菜之类。胡人一闹,北地都抢收粮食,如今秋收完了,开始吃稀的了。
    这家老翁又要杀鸡,祝缨道:“不用。”
    卷起袖子盛了一碗杂粮糊糊,没一点儿盐味,口感极粗砺。祝缨尝出来了一点点麦粒、一些碎豆子,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玩儿艺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下饭的菜,咸菜也无。
    吃完了,项安就提着钱袋来与他算饭钱,老翁不敢要,对着郑翁道:“东、东家……”
    祝缨道:“不用问他,不要钱,就给你折成米麦。”
    当晚,她住在郑翁家里,什么话也没说,好像不是来做安抚使而是来做个县令微服私访的。
    顾县丞觉得这一幕非常的熟悉,远离故乡的情绪瞬间就被安抚了,他睡得很香。
    次日,祝缨薅着他,东游西逛,直逛到一处村子,问他:“就是这里了?”
    “对的。”顾县丞说。
    祝缨道:“那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吃。”
    顾县丞低声道:“这儿是最穷的。”
    “看出来了。”
    这处村子的房子比郑翁的佃户还要差些,村口一户人家也在吃饭,祝缨下了马,慢慢地走过去,与他们商量吃个饭。
    家中的老婆婆跪着说:“官人莫要寻我们开心,我们家里哪有能供官人吃的东西哩?”
    祝缨摸出一把钱来放到桌上,扶起她:“真的,就想吃这个。”
    老婆婆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灰扑扑的几个饼子,道:“哎,我这就去杀鸡。”
    “不用。”祝缨说。
    她蹲在了老婆婆的桌边,拿起了一个饼子。
    巴掌大,入手就感觉到了粗糙,这是用麦麸掺了点不知什么东西压制的,倒是吃上了干的了。
    祝缨张口咬了下去。刺口腔、剌嗓子,一路刮着食道往下滑。陈放很好奇地凑了过去,也拿起一个饼子,学着祝缨的样子也咬了一口,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老婆婆端起粗瓷大碗,里面是稀粥,几乎全是水,能照清人的脸:“喝、喝点粥就着吧。”
    祝缨不动声色地吃完了一个饼子,说:“还有么?给他们分一分。”
    老婆婆吓得只会听话了,端了盘饼子又手捧着。苏喆大大方方地拿了一个,还递了一个给祝青君,边递边吃,咬了一口就毫无防备地“噗”了出来。
    祝青君也咬了一口,说:“麦麸吧?我以前吃的是掺米糠的。”
    祝缨轻轻地“嗯”了一声,对阳刺史道:“把它吃完,就从本县开始。谁征的税,税多少,有没有从中克扣的……查!编户百姓过得不如隐户,真够给朝廷长脸的!”
    北地报灾,朝廷有减免赋税,如果按照正常执行,至少不该在才秋收的时候还吃这种东西!都干嘛去了?!
    阳刺史看了顾县丞一眼。
    祝缨道:“不用看他,”她指着顾县丞道,“查清楚,再把郑翁给我请到行辕来!”
    “是!”
    ……
    祝缨只去了这两处就回到了行辕,三日后,顾县丞押着两个书吏、带着郑翁到了行辕。
    此时行辕里热闹非常,祝缨行文,把本州的官员、邻州的刺史都请了来。
    顾县丞本有些怯,一看到上面坐着的祝缨,他的胆气就又回来了。他大声将所查汇报:“查,某吏,从中贪墨若干……又某吏,篡改文书,私加税赋……”
    祝缨又问证据,顾县丞一一奉上。
    书吏大喊冤枉:“是先前县令说赋税不能少的,都是他逼的……”
    祝缨问顾丞:“他的家产有多少?哪些能说明来源?哪些是含糊的?”
    书吏脸色煞白,顾县丞笑了:“下官都有证据的!”
    祝缨道:“很好。挂上去。”
    顾县令傻乎乎地看着她的手指指向外面的旗杆,祝缨看了一眼项乐,项乐也呆了一下。
    祝缨道:“这两个,挂上面去!用他们的脖子挂。不让百姓吃上饭,他以后就都不用吃饭了。我还没给他嘴里塞糠呢!”
    项乐道:“是!”
    祝缨慢慢地对堂下的官员道:“编户的百姓,吃糠咽菜,哦,是只有麦麸还没菜。兼并的佃户倒还能吃口热乎的,这叫人如何信服朝廷?出现这种局面,咱们都有错。从现在开始,得改。”
    她指着顾县丞说:“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念在你以前只是县丞,做不得主,估且寄下了。你现暂代县令,去,认真做事。我要实情!做不好,一并算账!”
    “是!”顾县丞答得特别大声。
    祝缨又将郑翁请出来,亲自为他搬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你受委屈了。兼并是不对,错得更多的是没有照顾好百姓的官员!朝廷无意刻薄士绅,士绅也不要辜负朝廷。”
    郑翁忙站了起来,长揖道:“不敢不敢。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祝缨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对阳刺史等人说:“陛下派我来的时候,我说,空手可不行。今年北地的租赋,要免,不交朝廷了。怎么安排,得听我的,能干的,咱们把事儿干好,不能干的,换人干。”
    她微笑着指着四十个带过来的北地子弟说。
    第359章 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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