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有负他。”皇帝简单地点评了一句,然后问祝缨在忙些什么。
    对此,祝缨是早有准备的。皇帝登基大半年了,想干什么都有人给拦回来,他必然不能甘心的。
    祝缨道:“本想明天再奏的。”
    “拿来我看。”
    祝缨拿出了一份奏本,在旁自先说了个重点:“臣请陛下旨,清查一些陈年冤案。”
    皇帝挑眉:“怎么说?”
    祝缨道:“臣也是才接手大理寺,又年轻,无日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故而鲁逆案一结,就让他们把近期的旧档再筛一遍。嗯,有几个案子有些疑点。不幸案发的地方都在换主政的长官,交割耗费时日,恐一时难以顾及。他们想不到、腾不出手来做,那……就以大理寺为主导做这个事吧。”
    皇帝道:“哪些地方……哦!”
    祝缨道:“以臣仅有的一点经验,凡一地,想立公信威义,清宿案、平冤狱是见效最快的。请陛下下旨,使百姓知陛下关爱万民之情。”
    皇帝点头:“不错!唔,此时果真可行么?”
    “当然。就从这些地方开始,反正不会更坏了。复核各地重案也是大理寺职责所在,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皇帝道:“可!”
    “那还要请陛下与政事堂协商,再降旨,明示天下。”
    皇帝渐渐能听懂意思了,他皇帝登基,过来给鲁王党羽办过的冤案翻案!赚名声!
    皇帝很快把王云鹤、刘松年给叫了来,施鲲比较倒霉,正在城外看坟地。自打祝缨给陈峦请示了陪葬先帝之后,施鲲就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不少人也想埋过去!他得早点出去安排一下!趁还没有新死的,挖完陈峦的阴宅就跑!
    二人到了御前,一看祝缨已经起身等他们了,就知道这事与她有关。
    皇帝还有些不自信,说话的口气都是很不坚定的,试探地将祝缨刚才的提议说了:“大理寺说,清查旧档时发现了些案子判得不准,想彻查旧案。我以为不能操之过急,先从几个地方开始,丞相以为如何?”
    刘松年本不留意庶务的,却先来发问:“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这个皇帝熟!他熟练地报了几个地名。
    王云鹤一听就懂,这样的配合是非常好的。他想在那几个地方抑兼并,祝缨就把案子查到那里,顺手办几个恶霸劣绅,利于抑兼并,同时也能澄清吏治。
    这件事祝缨可以提,他不方便提。当然可以私下授意祝缨,但又不好开口,祝缨毕竟不是他门下弟子。
    此事还需要“能干”的人去办,再好的计划,执行的人愚蠢,也能给办砸了。如何能用一个案子把劣绅给治了又不是扰乱地方,不牵连无辜、不让乡间的宽厚长者惶惶不可终日,是很考验能力的。
    他之前就是用皇帝开路,现在祝缨接着利用皇帝,把大理寺的手伸了过去,帮他打人。抑兼并,肯定会受到当地士绅的阻挠,地方官过去很难一下子展开,正僵持的时候,凭空伸出一只手来把对家给提走了,完美。
    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了看皇帝,皇帝还乐着呢。他又有一点感念祝缨这个年轻人,这人是在用心做事的,还很会骗皇帝,也不计较什么名利,帮他做了不方便做的事。
    王云鹤很快说:“陛下圣明。”
    刘松年也点了点头。
    皇帝高兴地说:“那便如此吧!祝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要办好。”
    “臣遵旨。”
    ……——
    祝缨离了御前,就回大理寺找旧档。
    之前就让大理寺重理旧档了,现在挑出几件来,拿到了政事堂,让王云鹤挑。
    刘松年捏着个茶杯:“又有人要倒霉喽!”
    祝缨道:“什么话?我在帮他们迷途知返,免得泥足深陷!这功德都够免了我今年的香油钱了。”
    王云鹤从中挑了两件出来:“这两处要紧。”
    祝缨道:“好嘞,这两处我派能干的人去,再掺几件别的。”
    王云鹤道:“你有心啦。”
    祝缨笑嘻嘻地道:“闲着也是闲着。您又不是想不到,君子太吃亏了。我就不一样了,我乱来。”
    刘松年扔了一枚橘子去砸她,祝缨反手一抄,抄在了手里,一边剥着吃,一边往外走:“唔,味儿只能算凑合,还是福禄县的橘子能吃现成。”
    刘松年在她背后啐了一口。
    祝缨回去把活计给派了,施季行看了这些案子,低声问道:“是陛下又……”
    祝缨道:“复核各地大案,本就是大理寺职责所在,干就干了。”
    “也对。”
    这边大理寺加紧办案,那一边陈萌一来一回,终于把陈峦给带回京城了。天气炎热,陈萌将父亲在寺庙里火化了,骨灰装坛,棺木里放的是一套陈峦的衣冠,带着妻儿家仆,人人累得嘴唇发白。
    正赶上先帝下葬。
    陈萌父子跟着君臣送葬的大队,先去把先帝送进了地宫,看着封了陵,再回来办自己父亲的丧事。
    皇帝辍朝的那一天已经辍完了,彻底送走先帝,他就继续上朝了。
    就在这一天的朝会上,刘松年拿出了自己的第二本“乞骸骨”的奏本。说先帝都已经葬了,再不走元年都要过了,他就是说话不算数了。
    皇帝仍是不准:“何必如此匆忙?我还有事要请教丞相呢。”
    刘松年道:“臣本闲云野鹤,误入庙堂。”
    皇帝道:“既来之,则安之。”
    “安不下来。”
    皇帝把刘松年的奏本给扣了下来,又命人拟诏挽留——你走了,你还开着府呢,他们怎么办呢?
    刘松年又写了第三本,坚持要休致。告诉皇帝,这些人如果有才华,皇帝拣着用就是了,又不是他的“私人”!
    皇帝这回亲自写了手诏,写了依依不舍之情,许刘松年以原俸禄致仕。又赐了蒲轮安车、杖几等物,再赐田庄给他养老。
    施鲲揣着自己的那一本请求休致的奏本,半天没缓过气儿来——老刘跑了!比他还快!
    连着两个丞相请辞,第二个就会有点不好看。施鲲只能再等两天,先去陈家致奠。
    陈家设起灵堂,鸿胪寺沈瑛亲自带人过去帮忙操持。宫中皇帝又赐出些额外的钱帛来助奠。
    陈家的亲朋故旧、门生、受过陈峦照顾的人都来了。
    施鲲感慨地说:“到我死时能有这样,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陈萌忙道:“相公何出此言?您二十年太平宰相,人人称羡。”
    施鲲但笑不语,又看了祝缨一眼,心说:陈峦的眼睛毒啊!
    祝缨脸上也没多少悲凄之色,但是人家给陈峦办了件大事。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好?
    施鲲又看了看自己儿子,总算有一点香火情,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决定对这个儿子放手,让他就在大理寺里混着。
    祝缨与施鲲对望了一眼,向施鲲行了一礼,施鲲还了半礼:“老了,见不得离丧,我先走了,你们年轻人再留一阵无妨。”
    “您慢走。”
    离丧?祝缨看了看陈萌父子。一个月过去了,陈家父子的悲恸也淡了一些,陈放也不是动不动就哭了。真没那么丧。
    丧仪结束,将人往墓中一埋,陈萌将祝缨请到自己家里,拿出一个大盒子来。
    祝缨道:“这是什么?”
    陈萌道:“给你的。”
    “诶?”
    陈峦给祝缨留了一大盒子的东西,里面有一条陈峦用过的腰带、一封给祝缨的信、一些金子,陈峦亲手封的。
    祝缨拿了,回家拆了封条,看了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给她金子干嘛。
    拆信一读。上面除了说自家儿孙日后恐怕没有祝缨走得远,所以这条腰带还是留给祝缨了,儿孙就请她得闲照看。
    最后留了两页纸写金子“写那两本书的人,恐怕是有来历的,沈、冯都是蠢货,既蠢且恶,不懂人心。我的儿子糊涂且胆怯,他心里明白,但不敢去深想。我知道她们被你照顾得很好,这些金子是我的心意,送给她们添妆。若你觉得不合适,会打扰到他们,就代我舍给寺观。”
    陈峦可真是成精了!
    祝缨将一盒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舍给寺观?行吧,就慈惠庵。
    府里知道她与陈府关系也算近的,都不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并不知道她其实没什么悲伤之情。因此当郑府来帖子请她过府一叙的时候,苏喆亲自拿了帖子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阿翁?您去吗?”
    祝缨接过帖子一看,道:“去。”
    “诶?”
    祝缨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孩子,刘松年还没离京,但是府里的属官都在各找前程了。苏喆、林风出身上有些特殊,吏部也不好安排,俩正赋闲在家。
    祝缨赶到了京兆府,就只有郑熹在等着她,一旁一个小厮在煮茶。
    明月高悬,初秋微风,红泥小火炉。
    “坐。”
    祝缨与他对坐,道:“您看着心情不错?有好事儿?”
    郑熹问道:“你觉得,现在谁可以做京兆?”
    祝缨道:“恭喜。”
    郑熹矜持地笑道:“就知道你能猜着了。”
    “我只猜不着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郑熹道:“那倒不是。是我对陛下说,得有人为他守好京兆。一场动乱之后,京兆不能擅动,禁军不可轻动。”
    祝缨道:“那谁合适呢?”
    “去年的时候我不能动,到了现在,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怎么样?你觉得谁合适?”
    祝缨道:“您信得过的稳重人就行。京畿重地,权贵颇多,陛下又宽仁,京兆不能什么都不理会,要能镇压得住。”
    “你再年长一些就好了。”
    祝缨笑笑,她也不想现在就离开大理寺,她问:“要我做什么?”
    郑熹道:“陪我清清净净地喝一杯茶,以后恐怕难有这样清闲净日子喽!”
    第342章 动静
    祝缨已经能够分得清茶的好坏了,郑熹的茶不错,两人的心情也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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