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摆手道:“不了不了。拿刺客?”
    “对,抄了他的家。臣曾奏报过陛下,要释放些奴婢的。这里头有些人被鲁逆拿来收买刺客了。得追回来。”
    太子道:“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些人。我也一同去。”
    在整个案子里,刺客、禁军不明就里的士卒这些动手干活的反而是最末流的,鲁王才是威胁最大的。所以打一开始,祝缨盯的就是鲁王,主持审问的是鲁王,是他的妻舅,是闻祎,是周游。其他人她几乎不自己去审,都放手给下面的人了。
    太子、皇帝对刺客的兴趣也不大。
    祝缨问道:“殿下,您这一身,不太方便。”
    太子非常的遗憾,他是死者的亲孙子,这身孝服在这个时候脱了,失礼数,穿出去,穿帮。只得遗憾地说:“那我等你回来。”
    ……
    祝缨出城就去京兆府找郑熹,跟他要人去抓人,顺便还要一个户曹下面的书吏跟着,给人把户籍当场就给登记了。
    郑熹道:“你可真是个活菩萨!”
    派了人,又点了衙役,会同大理寺去拿人。
    这些刺客里,也有住在京城的,也有在城外庄子上住着的。也有死了的,也有被活捉的。当时因为围观的百姓不少,竟没人能够逃走,有三个人落到围观百姓手里,被你一拳我一脚的给打废了。
    这事儿也不能怪百姓,太子在他们家附近被行刺,大家也得吃瓜落。不如把这些人打死算了。
    祝缨等人先去京城东南角的一处坊里办第一件,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同自己家有什么事。衙役大力拍门,一个婆子开了门声音发颤:“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看,婆子呆住了:“你们是谁……大官人,我们这里可都是良民!”
    衙役也回了一句:“是不是良民,不是你说了算的!”
    一行人一拥而入,里面出来一个小娘子,穿着件月白的小袄,下面是蓝色的裙子,头发梳了起来,脸上都是胭脂,挤出点笑来:“不知……”
    下面衙役先问是不是张三的家,答是。再问是不是鲁王府的旧奴婢,胭脂都盖不住这小娘子脸上的苍白。
    “那就是了!带走!”
    又问这婆子是不是鲁王家的,婆子道:“他们每月给我五十钱,我来帮工的。”
    祝缨道:“让她们收拾包袱,先带回去,慢慢问。房子封了。”又问这小娘子有没有父母。
    小娘子眼神乱飞:“没、没有的……”
    祝缨道:“记下名字,先带走,一会儿给她立个户。”
    一个上午,她把京城的几个家都给抄了。其中一个刺客竟还有妻儿,也收受了鲁王送的美女,一家子正在闹着。元配是个粗糙妇人,美人儿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拿着扫帚要打狐狸精,一个关起房门来在里面叫骂:“你个黄脸婆子留不住男人,还有脸闹我?”
    祝缨也不跟她们废话,都拿了,暂关到京兆府的大牢里,等候发落。
    中午还赶得及回去哭一场灵,下午又出城去城郊。
    在城郊,竟遇到个“节妇”。
    一个削瘦的小媳妇儿,抱着刺客的老娘说:“我既做了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那老妇人也回抱着小媳妇儿说:“我的儿,以前是我错待你了,以后咱们相依为命。”又骂祝缨等人丧良心,要强抢民女。
    差役们大喝:“你这贼婆子!你儿子行刺陛下,你还敢辱骂朝廷命官!那个妇人,你走是不走?!”
    小媳妇一个劲儿摇头。
    差役们看了个目瞪口呆:“还有不要做回良民甘当贼妻的?”
    小媳妇不哭了,从老妇人怀里挣脱出来:“官人说什么良民?”
    “那个,发还你父母,没有父母的就给你自己立户,还发钱遣散啊。”大理寺的老人们很自然的说。
    祝缨干这个很熟练了,凡不是在册的官奴婢,她都尽力给人放走。这么冷的天,这么一关,得有几个熬不过冻死病死的,得提前放了。这一回她连鲁王府买断了的奴婢都要给放了,在官府册上的,算皇帝和朝廷的“私产”那个她现在是真的放不了。
    小媳妇当地一跪:“求大人救小妇人脱离苦海!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就很妙。
    祝缨问道:“你刚才……”
    小媳妇道:“那也不想回鲁王府啊!”那儿现在都啥样了?
    听得周围的人哭笑不得。
    他们在城外转悠了半天,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到了京城。
    ……——
    回到家里,又收到了一叠的帖子,其中一个是陈萌的,已经确定了宴请的时间。是在几天后,皇帝梓宫移出宫城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请祝缨过府小聚。
    那天大家都闲,但是皇帝还没释服,不方便太热闹,但是正适合亲近的朋友们小聚,说些私房话。
    祝缨回了个帖子,说一定去,又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他家送过去。
    次日依旧是哭灵、汇报,祝缨汇报完了,等着散场。没想到皇帝让她留一下,祝缨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给了她一个苦笑。
    皇帝问道:“鲁王家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吗?”
    “是。”
    “有珊瑚树吗?”
    “有,一共十二株,另有些小珊瑚,也有二、三尺,还有珊瑚珠……”
    “好了!不用背了!我记得有一对五尺高的?”
    “是,有。”
    “取给安仁公主吧。”
    豁!这位公主还真敢跟皇帝要了啊!骆晟到底回家说了什么啊?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是。”
    “唔,有夜明珠吧?”
    祝缨小心地问:“也是公主要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眼神有点阴森森的。
    祝缨赶紧说:“鲁逆的财货颇多,至今还没有清点完毕。但是臣把它们分为两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凡先帝所赐及内造之物,及其所采办珍宝中不当由臣下保有的,归内藏。凡贪渎受赂、侵夺所得之钱帛之类,归户部。
    臣驽钝,办事不太利落,请陛下容臣再忙几天,把本子呈上,陛下想怎么处置这些东西,随便点。您是天子,让您一样一样的问,臣等看在眼里,也颇觉心酸呐。”
    皇帝又是一声叹气,这一声变得轻松了许多。
    祝缨又说:“只是办案中要有些花费,譬如遣散一些被逼良为贱的奴婢……”
    皇帝截口道:“这些就不必说了,你办就是。”
    “臣请旨,陛下派一使者宣谕,方显陛下之德。”
    “就杜世恩吧。”
    祝缨最后请示:“那是先把这两样拨出来,还是您一总处置?”
    皇帝道:“先拨出来吧,等等。”他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硬着头皮拿出一个奏本出来,递给祝缨:“照着这个单子,给公主家。”
    “是。臣把这些东西分成一二三等,头等珍贵的,保存得也好,不容易损坏,大多还在。到了末等,鲁逆家日常消耗也会用,譬如珠子,串了使了找不着了。那,是就欠着,还是拿旁的等值的来抵充给公主呢?”
    “给她。”
    “是。”
    看皇帝没别的吩咐了,祝缨躬身告辞。
    接着又是一套的忙,案子还在问,施季行的任命也已经发下去了。大理寺又审出一个人来——罗元。他泄露不少宫中情况给鲁王,鲁王才能对先帝的病情了解得比较清楚。
    祝缨道:“这个人不是咱们的,谁供出的他,要把证据砸实了。算了,我一会儿来亲自审。明天报给陛下。”
    她带着人出了皇城,亲自督办鲁王府的事项。先把公主要的东西给抽出来,禁军们看着,正挤眉弄眼,只听祝缨道:“把这些都装箱,先不封,等宫里的人来看过了,由他们送到安仁公主府上去。”
    校尉凑了上前,小心地问道:“大人,这是?”
    祝缨道:“鲁王家有什么好东西,他的亲戚们比咱们清楚得多。能瞒得下吗?”
    校尉吸了口凉气,这要是已经昧下了,皇帝再要、公主要再要,可难交差。当然,也有应付的办法,但是确实麻烦。
    祝缨道:“干活吧。”
    过不多会儿,杜世恩过来领了东西,祝缨与他聊了两句,问道:“伤怎么样了?大冷天受的伤,要是没打一开始就养好,要落病根儿的。”
    杜世恩道:“劳大人惦记,已好些了。”
    祝缨招招手,牛金抱了个匣子过来,祝缨道:“给他。”
    杜世恩要推辞,祝缨道:“一些药材,算公主账上。”
    杜世恩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来,哭笑不得地揣了。祝缨将他送出门,路过一处房子,听到里面的有哭有笑,祝缨道:“就是这里了。”
    祝缨道:“她们就是一会儿要赐钱还家的。”
    杜世恩又去说了几句场面话:“祝大人请旨,陛下允奏,放尔等归家,当感念天恩。”
    能回家的都笑,在名籍的一脸的木然。
    杜世恩话不多,说完这一句便向祝缨告辞。祝缨留下来一个一个地发户籍、发钱,放归。
    遇到绣娘母女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这个年长妇人的样子,仿佛有一点印象。妇人见了她便跪了下去:“果然是小祝大人!当年就是您放了妾一条生路!二十年后,又得您放生。妾为您立长生牌位没有白立,您果然是有回应的。”
    祝缨问道:“你是回家呢?还是给你别立户口呢?”
    绣娘苦笑道:“都一样的。我那男人也不算不好,可是对上鲁王殿下,谁又有什么法子呢?”
    祝缨命人发了钱给她,让她们母女走了。
    田产还没统计完,所以先不能还。但是把有数的人,每家发了一贯钱好过年,这又引出一件事来——奴婢好办,鲁王府里有名册。田产也好办,也有簿子。苦主难寻,祝缨知道的都是跟老马的妹妹相熟的,其他人就不好讲的。
    说不得,须得借京兆出个告示。告示一出,不知怎么的,以讹传讹,说是大理寺办鲁王案,有冤的可以诉冤。皇城他们进不去,都把状子往京兆府递了,郑熹气得直骂祝缨:“活菩萨,你惹的!事情不能闹大!趁早了解了此事!”
    祝缨道:“您就把状子一收,跟陛下一报。说是澄清宇内、为民做主……”
    “滚!”
    …………
    忙碌中,梓宫移出了宫廷,内廷开始移宫。
    先是,把先帝的妃嫔迁出去。有子嗣的出宫去依子嗣居住,没有子女的就迁居别宫。蓝兴暂时还留着,与杜世恩共掌内侍省。杜世恩名义上是蓝兴的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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