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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熹所料不差,祝缨的身上确实已经汇聚了不少的目光,议论她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段氏父子。
    段琳、段婴受段智牵连得苦,段琳硬着头皮死扛没有辞官,他上了一封情辞肯切的代兄长请罪的奏疏,说兄长是年纪大了,所以无法很好的管束下人。他身为弟弟,一定好好劝劝哥哥等等。段婴本该授官的,至今仍是遥遥无期。
    御史不弹劾段琳并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段琳已抢先向皇帝当面陈情。有些不能写在奏本里的话,当面就能说了。比如,当年与郑氏的旧怨,二十年过去了,他又不蠢,怎么会才回京师就起纷争?哥哥蹉跎二十年,确实有点气。再比如弟弟是管不了哥哥的,现在他已下了决心,要好好“劝”了。
    一个平庸的哥哥,一个杰出的弟弟,管得狠了要被非议,不管也要被非议。
    皇帝警告段琳:“不用你管,自有国法管他!你也不要触犯律法才好!”
    段琳哭得泪人一样,心里明白这一关过得非常险,事实上他损失很大,并且这种损失还会持续,他们家还会被压抑很长时间。段智这么一搞,许多授官、升迁的动作短期是无法达成了!
    这个大哥真是他上辈子的债主!大哥的儿子本来出继二哥,现在换成四弟家的,以后还不定怎么闹呢。段琳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一回家便召了儿子段婴:“李泽,回来了吗?”
    段婴道:“他孝期已满。”
    “你去见他。”
    “是。”
    第121章 报应
    李泽看着眼前这个芝兰玉树般的年轻人。
    段家的麒麟儿。
    李泽才出孝不久,兄弟姐妹各奔东西。弟弟妹妹们仍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为小夫人遮掩,为什么要将一桩丑闻掩在自己家内。李泽曾试图说服他们,自家事自家解决,但是他们认为小夫人诡计多端,竟然有什么“感孕”,还是交给国法杀了的好。
    再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低调地入京了。
    他的儿子也不理解他,那个孩子至今仍然觉得当初就不该纳了小夫人。
    看着段婴,他也会羡慕段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儿子就好。
    当段婴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一点亲近的意思也没有。
    段家与郑家的事情,李泽是知道的,当年虽然未曾亲见,却也知道一些。当年段家确实吃了个大亏,心中有怨气是再正常不过了。现在再找上他,想让他干什么?他像是会让人当枪使的人吗?
    李泽和蔼地笑着,问道:“你父亲还好吗?”
    段婴道:“有劳世叔挂念,一切还好。”
    两家当年也是有些往来的,李藏与段琳的父亲算是同辈人,曾经都在京城任职。段婴便以自己的名义来拜访长辈。
    李泽又问:“你伯父呢?”
    段婴无奈地笑道:“正在生气。”
    李泽笑道:“他一向有气。”
    段婴道:“能脱身已属万幸,生气也是没有办法了。可惜家父如今也不得动弹,只得命小侄前来拜访,实是有一事拜托。”
    “哦?”
    段婴说的却不是对付郑熹,而是请李泽在合适的时候,能够为他的五叔美言几句。“四叔家的弟弟入继了二伯,大伯连提都不提四叔了。长兄如父,家父一人实在劝不动大伯,想,如果五叔也能回京,两人劝劝或许可行。千万拜托。”说着,奉上了一份礼单。
    李泽听到“长兄如父”,心道,我的兄弟里要是有段琳这样有脑子的好了!他道:“你我两家世交,何必重礼?”
    “些许心意,不成敬意。”
    两家哪有那么深厚的交情?但是一个爱演,另一个又给他搭戏,一递一递的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李泽是不肯接这个事的,把段婴他五叔弄进京?以现在的情势,提了也是白提,还要挨训。就算弄进来了,他是劝段智还是对付郑熹可都不好讲。李泽现在内外交困,自己家的兄弟还没重新收伏就再惹郑熹?他是不愿意的。
    哪怕他总有一点疑心,总觉得那个拿着他的玉佩去他家里报信的人极其可疑!按日子算,当时祝缨应该差不多到了。然而祝缨的身形、声音又全然不像。祝缨不假词色,也不给陈萌面子就当面拒了他,也让他心里憋屈得慌。
    不过,哪怕有诈,他也不会给段琳当枪使。
    段婴再三说:“家父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好时机。您看什么时候合适,都可以。如今旁人避我如蛇蝎,还望世叔垂怜。”
    李泽与他打太极,道:“你伯父太冲动了。”
    段婴坦诚地地看向李泽的双眼:“伯父固然冲动,可世叔真以为这事儿出在伯父身上吗?”
    “嗯?”
    段婴道:“事情已然过去了,多说无益,反而耽误以后的事。家父与小侄担心的正是‘以后’。那个祝缨,那是一个想做一番事业的人,凡想做事业的人,就易生事。
    恕小侄无礼,譬如王丞相,他做京兆尹的时候要做出一番事业,京师权贵束手。这个祝缨纵使不是郑大理的先锋,他那样的人才想脱颖而出也是人之常情。他又会做什么呢?
    只怕以后大家都还会有艰难的日子,根源就在他的身上。此人行事出人意表,难以预料,也是一个不听人劝的。”
    李泽道:“区区一个……”黄口小儿。
    段婴微笑地看着他:“果然区区?我以为是人杰。”他不带情绪地评论祝缨:“精明果敢。不必与他有仇,又或者得罪过他的恩主,只要有需要,他就会露出可怕一面来。以后……”
    李泽轻吸了一口气,道:“可真是个麻烦的人啊。”
    “是啊……”
    李泽没有接话,段婴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良久,还是段婴先忍不住了,轻唤一声:“世叔。”
    李泽道:“哦,留你太久啦。”
    段婴低声道:“打扰世叔了。那件事……”
    李泽轻轻摇头:“难办。政事堂震怒,你们以为交出一个于四就算完了?”
    “所以伯父也罢官了。”
    李泽道:“念你叫我一声世叔,劝你一句,别乱动。”
    段婴看着他一脸的平静,终于道:“五叔的事不成,那个祝缨——”
    李泽一挑眉,段婴苦笑道:“世叔恕罪,这一回面子折得太厉害了。”
    “只是面子?”李泽微笑着让段婴把礼物也带走。
    段婴道:“便是世交相处不拘小节,也没有送了礼物再带回去的。如果五叔不能回来,还请世叔帮一个小忙。”
    “嗯?”
    段婴道:“父亲不便亲自上这一本,请世叔择一合适的时机,奏请将京中各部各衙之年轻官员外放出去历练,只要这一本,您不须指向任何人。剩下的事自有别人去做,他们空出来的位子,会有许多人想要的。世叔,这个小忙总是可以帮的吧?”
    李泽的脸上显出一个很短暂的明悟表情,旋即平静下来。
    两人都没有再聊下去,李泽最终收下了礼物,对段婴说:“回去问你父亲身体安康。”
    “是。多谢世叔。”
    李泽目送段婴离开,眉头皱得死紧,他深深地怀疑,段婴来提祝缨也不是随意提的,似乎有撺掇着他出手剪掉这个郑熹羽翼的意思。然而……
    段婴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就算抛开过往的各种疑点不谈,单论“以后”,那他还得再想想!
    李泽也有儿子,那孩子虽然跟父亲闹别扭,可是做父亲的哪有不为儿子考虑的呢?如果京中可以挪出去一批年轻人,就会有更好的空缺……
    …………
    段婴回到家中向段琳汇报:“他心动了。”
    段琳轻笑一声:“他拒绝不了。”
    “阿爹,他能行吗?”
    “你看他傻?”
    “那、那倒不是。”
    段琳低低地说:“愚智只在一线之间呐。近来你要修身养性,功课仍然不要放下。”
    “是。”
    安排完儿子去见李泽,段琳又恢复了往常的日子,照样在太常寺里折腾。又过半月,也不见李泽有什么本奏上。这是也正常的,祝缨还没销假回来应卯,这个时候李泽上本,被踢出京城的也不会是祝缨。
    段琳又等了些日子,估摸着祝缨应该快要回来了,他亲自登门拜访了李泽。
    一身便服、轻车简从。
    李泽礼貌地接待了他,见面先说:“太常。”
    李泽的官位如今并不如段琳,他率先行礼,段琳还了半礼。两人相让着进了小花厅,后又移步书房。段琳说话又与段婴不同,他十分客气地说:“有事相求。”
    李泽道:“太常有何事用得着下官呢?”
    段琳道:“为了犬子。他虽得中进士,却并不得授官,与其空耗岁月,不如以荫官出仕。我想,让他到你那里去。”
    李泽是陈相老上司的儿子,面子上还要做得好看些,所以回来之后陈相也给了他些关怀,给他安排进了秘书省做了秘书丞的职务。
    李泽仍然犹豫,段琳道:“天下父母之心皆同,李兄也差不多吧?兄弟,现在不太听我的啦,只好先管一管自己的儿子。”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很快便投契了起来。李泽道:“只怕郑熹不会放人。”段琳道:“那可由不得他呀。怎么别的人都能出京,只有祝缨不能?哪怕是郑熹的亲儿子,该出去也得出去。”
    李泽道:“要安排妥当才好,既然要放出去,就放远一点。”
    “县令是亲民官,想要做事的年轻人都该出去任一任外任,才知道人间辛苦。”
    “万年县也是县。”
    段琳道:“所以要远一点,越远越好。”这才是他的目的,他本来的计划就是一面培植势力在京城重新扎根,一面先剪了郑熹的党羽。年轻人出去历练?京城的年轻人、郑熹身边的年轻人可不止一个祝缨啊!
    李泽说:“还须一个引子。”
    段琳笑道:“没有耐心是成不了事的,我们可以等,等不到还可以造。”
    两人会心一笑。
    ……——
    被算计的祝缨此时也在笑,受伤之后快两个月了,她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了——只是还不能剧烈的运动。
    她笑着说:“我终于可以销假回去了。”
    张仙姑还想让她再歇一个月,祝缨道:“都歇俩月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在别去销假之前,她还得先去拜访几个人。
    第一站是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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