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便依言而行,而后站到了角落里。
    她借着周围人掩护,暗中观察着宁国夫人。
    只见老夫人衣饰可称精简,既没有环佩玲珑,也没有穿金戴银,甚至发髻间只有一支簪子。
    可谁见那一支浓到滴翠的翡翠簪,不得在心里嘀咕一句“好富贵”?
    虞凝霜不知其年纪,只是见那一头雪亮鹤发,便知这位宁国夫人起码有六、七十高寿。
    此时她正伏案开方,但肩背笔直,毫无寻常老妪的佝偻之感。
    只不过……虽然姿态端正,她倒是已经频频往砂锅看去。
    虞凝霜暗笑,心道有门。
    而陆十五娘已经适时盛了一碗老鸭汤,一边将陆伯母扶起来靠坐,一边和宁国夫人告罪。
    “老夫人请见谅。伯母朝食没胃口,只吃了几口粥,那鸭汤给她垫垫肚子。”
    “无妨。”
    宁国夫人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实际则又盯上了那碗老鸭汤。
    这回她索性都不掩饰了,眼看着陆十五娘将其用瓷勺送到伯母嘴边。
    陆伯母赶紧往后靠了靠,脸上写满了抗拒。
    这什么乌漆嘛黑的东西就给她吃?!
    她是个火爆脾气,兼之患了病身上不爽利,对照顾自己的女眷们不是责骂就是训诫,可以说是互相折磨。
    再说她们哪里是真心照顾?每日三五人在她屋里,其实都在打盹儿或是打牌。
    陆伯母心知她们表面对她百依百顺,暗地里却是怨声载道。
    唯有每一回宁国夫人来看诊,她们又是心急如焚的模样了。
    这会儿更是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捞一碗汤出来,要展示展示自己的孝顺贤惠。
    换做往常,陆伯母已经摔碗了。
    然而当着宁国夫人的面,她又万不可如此,只能眼睛猛然一闭,喝了那一勺汤。
    下一瞬,陆伯母又猛然睁开了眼睛。
    好喝!
    长时间的炖煮之后,鸭肉的鲜美完全溶入汤中,成就了这一口浓郁的汤底,口感极为醇厚。
    丰富的鸭油使得汤中自带滑腻,但又不会过于沉重,而是润泽无比,令人唇齿生香,心情愉悦。
    陆伯母眼睛更亮,努努嘴示意陆十五娘喂她一口鸭肉。
    后者忙换了筷子,在鸭腿上轻轻一别——轻而易举便撕下一大块酥烂的肉,粉粉嫩嫩地颤动着入了陆伯母的口。
    这鸭肉柔软细腻,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药香。
    陆伯母吃不出是什么药材,一旁的宁国夫人却忽然开了口。
    “当归、白芍、川穹……还有熟地。这几味药材倒是加得很合适。”
    鼻子忒好使!
    虞凝霜讶然,居然就这么闻出来了!
    她炖的正是“四物老鸭汤”。
    那四味药材是先装在纱包里,再加入汤料中炖的,此时早已捞出丢弃,光看是看不出的。
    所以宁国夫人真是直接闻出来的。
    果然是大医啊!虞凝霜肃然起敬。
    或者说,果然是吃货啊!
    只因宁国夫人难得开腔,才不是为了她司空见惯的药材,而是看中那些药材和鸭同煮,竟然成了一道搭配和谐完美的药膳。
    药膳可是一门极讲究的学问。
    单做菜不算难,单开药方也有千百年来的成例可循,难的是如何让二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念及此,宁国夫人是真真正正对这老鸭汤起了兴趣。
    “是你家自己做的鸭汤?每样药材放了多少?”
    这问题陆十五娘可答不上来,赶紧朝虞凝霜使眼色。
    虞凝霜便越众而出,行了一礼,朗声回答。
    “回夫人,鸭汤是小女做的。”
    虞凝霜自报了家门姓氏,又道出老鸭汤中的奥秘,“如你所说,确是当归、熟地、白芍、川穹这四样药材,各取等分,共两钱重,炖了一只五斤的鸭子。”
    宁国夫人沉吟着点点头。
    虽没有亲自烹调过,但凭她对药材的精准把控,便知这分量刚好。又见虞凝霜举止怡然自若,不卑不亢,难免心生几分好感。
    更重要的是,果然如陆十五娘之前所说,宁国夫人见到合意的美食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这便和虞凝霜攀谈起来。
    “药食本同源,能以一日三餐食补自是最好。老身说过多给病人用些鸭汤,想来你们是听进去了。”
    这么一句话,倒是把陆家也一起夸进去了。本来因虞凝霜独领风骚而陡生怨气的陆家众妇,也不自觉松了神色附和起来。
    一时间,这上房的气氛都活跃了几分。
    宁国夫人继续道:“一般人家,炖汤做菜,想着放几颗枸杞已是足矣。而你能做出一道正经药膳,确是独具匠心。”
    “小女也是歪打正着。”
    不过是宋时还未流传开而已,实际上四物鸭汤在后世可算是稀松平常的搭配。
    虞凝霜就这么窃取了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从容应答,按之前打的腹稿虚虚实实讲来。
    “小女家中婆母也是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小女别无他法,只得自己搜罗些医书来看,这才知四物汤最益妇人躯体,而夏秋鸭子又最肥美,索性一起炖了,让您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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