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他隽逸的字体,写下一行行冰冷的观察记录。
    每一页中间,都配有盛父被病痛折磨时的残酷观察照片。
    签字处无一例外写着的,是独属于最年轻的天才研究员编号:000
    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张泛黄的纸背面朝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卡通画。
    “对不起,盛欲。”点滴滚烫从他眼尾滑落。
    这幅幼稚的画将会永远掩于黑暗里,埋藏心间。
    作者有话说:
    二更大约在凌晨,校园篇最后一章。
    还是老话,bb们别等,睡觉重要,明早再来与校园时期的盛欲江峭道别吧。晚安。
    第40章 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江峭, 你和外公是眼睁睁看着我爸爸死的对不对?”
    “我的,新婚丈夫。”盛欲停顿在这里,自嘲般轻笑, “居然是目睹我父亲死亡的观察记录员。好,就算抛开这件事, 你告诉我江峭。”
    “早上我们领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在与我一般甜蜜憧憬我们的未来吗?”她的目光委顿下来,长睫颤抖, 眼底血丝细密交织, 鼻尖通红, 却强自发狠地紧咬嘴唇, 不许泪水淌落,不许自己有半分示弱,
    “还是你知道,其实没有‘我们的未来’, 只有我们‘各自的未来’,是吗?”
    江峭上前扯住她的手腕, 急切道:“盛欲我——”
    “我分不清了, 江峭。”
    最终的最终, 女孩还是为他落泪了,
    “我分不清你的告白,你的求婚,在我以为我们相爱的时间里你究竟什么时候是真情, 哪一句话是假意。”
    “他们都叫你天才。”
    “你是天才, 那么你来教教我,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靠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我。”盛欲低垂下头, 她的哭腔破碎, 她的满腔爱意随滚烫泪渍砸在地上,击穿他的心,
    “只要你这样说……我就信。”
    盛欲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此刻,她在用眼神向他乞求,乞求他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求助他帮自己看透他的心,认清他的爱。
    她还是,向爱示弱了。
    然而,在此之前一直奢望一个解释机会的江峭,却在女孩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面前,忽然陷入沉默。
    盛欲索要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
    诚然与邓正恒有股份约定的人,是gust,在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是gust在以“江峭”的名义存活,他无法保证gust从始至终对女孩的接近都是纯粹。
    毕竟他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可是,错的人只有gust吗?
    作为本体的主人格,他就是完全无辜的吗?
    少年时期的相识他没有忘记,记录盛川的死亡过程他刻骨铭心,明知一代herm13是失败品,却在邓正恒要求为盛川注射时没有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小苍岭的地下实验室,他看到了gust拿回的盛川病例,他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到是盛欲在让他帮忙寻找父亲的死亡原因。
    所以他当然有错。
    是他一早知道盛川就是盛欲的父亲却选择隐瞒。
    是他贪享在女孩的爱意与救赎里,忘乎所以。
    是他的私心让他在此刻无法开口,无处落脚。
    是他,亲手摧毁了盛欲的爱。
    还要再骗她吗?
    不能了。
    “我好恨你啊,江峭。”
    恨他将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恨他怎么敢戏弄她的爱意;恨他此刻的沉默是对她最完整又残忍的否定。
    恨自己事到如今还在给他机会,
    还是不忍心、还是做不到说出一句刺伤他的狠话。
    “算了吧,我们。”盛欲在这一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没劲。一切都是不具实感的荒唐。
    于是最后。
    她说:“你消失吧,江峭。”
    那个瞬息,江峭在震诧里顿陷灰败。
    他像站在峭壁上,一刹踩空,便堕坠入万劫难复的沉渊。渊底是空落森寒的漩涡,将他吞噬,让他湮没。
    他还是,孑然一身的孤徒。
    他的眸眼颓唐失色,那里不再有光。是他玷污了光。苍白嘴唇稀微颤动,他的痛苦低吟,仿佛是求证:
    “你…是这样想的吗?盛欲你,真的希望我……”
    消失吗?
    而女孩也已神竭力疲。
    不肯再说一个字,盛欲背过身,在他们新婚之夜率先结束了这场本不该这般糟糕的谈话。
    也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江峭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当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才发现,邓正恒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足以听见盛欲的哭腔质问,和江峭低卑的道歉。
    看见邓正恒,江峭的身体飘摇了下,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邓正恒伸手扶他一把,他轻轻挣开就已花光了所有力气,点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在夜色里落寞走远。
    家门开敞,邓正恒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把事情完整地复述出来。
    盛欲狼狈地跌坐在沙发前,地面冰凉,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
    甚至做不到完整地呼吸一次。
    “我都听到了,秧秧。”邓正恒知道,现在盛欲的心理也一定在憎恨他这个外公。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邓正恒自述道:
    “你一定也看过你爸爸的病例吧?病危通知下达过六次,最后一次医生宣布现有治疗手段对他全部无效,我做了一辈子脑科研究,他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很清楚。”
    “是了,我的过错实在太低级。当年herm13的项目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全权负责,第一代成品一经问世江诚中就死了,我试图钻空子,通过别的高层领导拿到注射剂样品,我想哪怕不起作用,也比看着你爸等死好,总要试试才行。”
    “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可是你已经没了母亲,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失去父亲,所以我把还不具备临床试验许可的一代herm13注射进你爸爸身体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临床试验需要排队申请,江峭的母亲在那时病情恶化,江诚中等不了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更没想到,完美通过活体动物实验的药剂,用在人体……致死性竟然这么强。”
    开启尘封的往事无疑需要勇气,黑暗的过去重新铺展在老人眼前,再一次诘问他年迈苍老的心。
    他揉揉浑浊的眼睛,那里流淌不出悲哀,只剩忧愁的无奈空洞。
    他继续说:
    “知道江诚中死因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父亲的生命不仅没能挽回,还在死前承受了大量的痛苦,我有愧于他。”
    “后来决定把江峭叫过来,也是我一个人的打算。我想他是江诚中的儿子,是科研界的天才,我希望他能继续研究herm13,没想到两年后他真的研究出新一代药剂。”
    “像江诚中一样,江峭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虽然不至死,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副作用,直到那时我才改观,希望herm13的研究彻底停止。”
    记忆回溯倒退,盛川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失去视力,多年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盛川紧紧拉着邓正恒的手,清晰地说:“爸,我知道您想救我,只恐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今后,秧秧就辛苦您收留照顾了。”
    年少的江峭抱着本子,笔尖悬提着不停颤抖,他轻说:“邓博士,herm13起作用了,它没有完全失败。”
    同样颤抖的,还有少年人一颗饱受煎熬的不忍之心。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神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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