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欲不免怔忪了下。
    见她呆住,对方像是更加来了兴致,再次扫量她,挑笑补充:
    “这里是不是很美?小姑娘做得不错,说不定哪天就当上鸥鹭山庄老板娘了。但咱们小江总拥有的,远不止这点东西,你可要好好——”
    “舅舅。”江峭终于在这时开口。
    他朝前迈了步,伸手扣紧盛欲的手腕往后一拽,自己挡在她身前,眼底剥离冰冷的刃光,声线略带警告,不留情面:“请便。”
    这男人,竟是江峭的舅舅。
    都说外甥像舅,可无论盛欲怎么端详,都没从这两人身上探寻到任何家人的感觉。
    真是奇怪。
    “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中年男人倒是没有计较。
    “既然来了琅溪,就该玩玩,该陪女朋友就陪女朋友。”菩提珠缠在指上反复捻搓,他话音停顿了下,看向江峭,笑容别有意味,
    “家里的事,交给舅舅,你放心。”
    江峭平静地凝望他,闷不吭声。
    直到男人途径他身侧,仍不忘抬手拍打两下他肩头,貌似长辈语重心长,又在笑意里弦外有音。
    他说:
    “别再让你母亲,为你担心。”
    盛欲眉尖轻蹙,一直目送那位“舅舅”扬长而去。扭过头,看见江峭一把扯下肩上的浴巾,团皱两下,抬手精准丢入旁侧的垃圾桶内。
    他抬脚准备离去。
    盛欲轻轻咬唇,安静睇视着他修挺宽阔的背影。此时酒店中庭人群浮动,周遭满是喧嚷,而他孤身落寞前行,又敷弥几分倦怠的贵气。
    女孩的眼里有一点思考。
    她在思考,
    初见时热烈张扬的他;
    被打时毫无求生欲的他;
    还有今晚,墨蓝色水底等待被拯救,又仿佛期待被打碎的他。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
    在他身上,那种看破庸尘俗世的疲惫感,
    到底是什么。
    盛欲近乎一秒衍生十万个疑问在心底。而在这些之中,她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喂,江峭。”
    女孩在身后叫住她,挑挑眉,“别想着死了,找什么理由都行,比如先去看一场美丽的烟花!”
    可江峭倏然步伐顿滞,微僵,然后是无尽的沉默。
    “你都安排烟花庆典了,自己不看看吗?”尴尬过头了,她硬着头皮看向窗外,裙子,衣无贰尔七 五贰八一“没有看过一场漂亮的烟火,人生到结局都是不美满的!”
    而他没有转身,只是稍稍侧头,薄唇微翕,口吻凉淡如海风:
    “江浪浮沉,峭壁孤徒。我的姓名里,从没有美满结局。”
    砰声闷沉。
    女孩忽然指向酒店中庭的巨幅落地窗外,语调欣喜地喊他:“江峭快看!”
    当江峭随她指的方向,朝上空看去——
    瞬息,花火炫炸,爆裂霓彩流光。
    “因为那晚你挡在我身前,因为一句面试,就成为那些天里我唯一活着的理由。”
    缤纷火光盛着他眼里痛苦,一点即燃地绽放后,摇摇欲灭,他在回答电梯里被她打断的话,
    “我已经为你坚持到此刻了,为什么还要再成为我逗留的借口。”
    “如果再选一次,你还会救我么?”
    烟火声实在太噪耳,盛欲隐约听到江峭在对她说话,追上前两步,张口想要问个究竟。
    江峭却已偏过头绕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盛欲,你该去找你的同伴了。”
    “噢噢对。”
    被江峭提醒,盛欲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冯珍琪还在到处找她,紧忙脚底溜风,跑了两步又转回头,朝着远去的江峭大喊,
    “我会!我会救你的!!再选十次我也会救你!”
    江峭落寞的背影猛然颤抖起来,转过无人的角落,他才终于疲累地停靠在墙上。
    一手覆上双眼,喉结低颤着笑起来,笑得酸涩隐忍。
    许久,抬起眼眸,眸底风滚云涌归敛于寂静。
    “那么,救我吧,再给我点提示,盛欲。”
    *
    盛欲一路小跑着给冯珍琪打去电话。
    还好江峭提醒得及时,盛欲找到冯珍琪时,小姑娘正在保安室里看监控,想着要是再联系不到盛欲,估计就要急得报警了。
    两人原本就在酒店开了房。
    盛欲回房间洗澡换衣服收拾好后,便跟冯珍琪跑去烟火晚宴喝了几杯。微醺时,灵感再次上头,盛欲硬是抱着画具跑去海滩,继续那幅只画了一半的作品。
    冯珍琪起初说陪她,可坐下没分钟就顶不住,先回房间睡了。
    盛欲独自在海边作画。本意没想画很久,结果被海风越吹越清醒,越画越投入,等到落笔完成整幅绘作时,天都亮了。
    不敢疲劳驾驶,盛欲回房间收拾好东西,顺便叫冯珍琪起床,之后又叫了个代驾替她开车回学校。
    “不是吧学姐,你喝完酒还能熬个大通宵画画?!”路上,冯珍琪瞠目惊叹,“这也太牛了吧……”
    盛欲环胸抱臂瘫坐在副驾位,低着头闭目养神,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手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刻好的橡皮章,同时当啷一声响,一个物件随她掏东西的动作一起掉出来。
    盛欲睁开眼,顺势低头看去——
    一把车钥匙。
    江峭的。
    “哇哦好漂亮!!”盛欲愣神的间隙,后座传来冯珍琪激动的声音,小姑年正盯着她手里的橡皮章傻乐,“学姐,这个…是给我的吗?”
    “啊对。”盛欲晃回神,应声。
    因为招新集市上,小姑娘摔倒前说想要橡皮章,盛欲一直没忘记。
    把橡皮章递给她,又弯腰捡起那把机车钥匙,定定地望着发呆,脑海里恍然出现的是,深蓝池水里江峭那温凉决绝的神情。
    就当把车钥匙还回去好了。
    盛欲做事从不纠结,更不会浪费时间去斟酌或是犹豫,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在社团档案里找到社员个人信息,一页页浏览。
    很快,她翻到了江峭的联系方式。
    好在当时面试他还算乖,听话地按照盛欲的要求,至少留了个手机号。
    电话拨过去,但很久都没人接听,盛欲瞥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五点半。
    好像……是有点早。
    就在盛欲打算挂掉之前,忽然,电话被接起,可手机那端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垂下长睫,皱眉听了半天,抬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短发,随后挂掉电话,指了指后座,边在手机上一通操作边告诉代驾小哥:
    “待会儿到校门口先把她放下。”
    小哥像是听出她还有后话,问道:“您要修改目的地吗?”
    “改好了。”盛欲收起手机,闭上眼,“去小苍岭。”
    ……
    盛欲赶到小苍岭江畔时,江峭已经昏迷了。
    “我们几个天天在这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也跑来钓鱼,装备齐全不说,还样样价值不菲,一看是个行家啊。”见到盛欲来,钓友大哥急忙跟她汇报情况,刚才接电话的也是他。
    “可过了没多会儿,就见他没什么动静了,我们跟他说话也不吭声,就这么瘫在椅子上。”大哥两只手一起比划,
    “我寻思小伙子别出什么事儿,走过来想看一眼,正好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你打电话过来。”
    盛欲看着斜靠在椅背上的江峭,宽檐渔夫帽遮住半张脸,薄外套拉紧,安静得不像话。
    弯腰伸手敷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体温烫得惊人。
    盛欲立马打电话给等在车上的代驾,让小哥下来帮忙一起扶江峭上车,甚至还没忘了叮嘱热心的钓友:“大哥,我不太懂他那些装备,能麻烦您帮忙给收一下吗?”
    “没问题。”
    距离小苍岭最近的医院也要十公里开外,望着后座昏迷的男人,盛欲决定先带他去学校里的医务室。想到这里,她又赶紧给宋睿打电话,让他下来抬人。
    “啥事儿啊?”宋睿很快打着哈欠从宿舍楼里出来,跳上她的车,嘴里抱怨:“我早上第一节 就有课呢,早八人的痛你懂不……卧槽?!”
    看到江峭那刻,宋睿被吓得整个人都醒了,“这、这这又是被谁打晕了?!”
    盛欲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少废话,送他去医务室,你开车。”
    所幸校医诊断没有大碍,只是高烧精力不振,加上疲劳过度昏睡过去了而已。
    看着江峭躺在休息室里打了一剂退烧针,挂上葡萄糖点滴后,宋睿来不及多问,急匆匆离开去赶早八。
    本来就熬了个大夜,加上又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个早上,盛欲精神也有些恍惚,实在顶不住,跑去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喝的。
    回校医室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江峭在昏迷时,那些令人惊悚的话。
    那时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识转醒,却没有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口中喃语:
    “治疗方案终止吧,我全权批准中断样本观测。”
    他就那样孤独地躺在病床上,微微蜷起身体,脸色苍白,蹙眉痛苦地抓紧被角,睡梦仅存的意志里却满是放弃。
    盛欲在忙着帮他泡冲剂,听得似是而非,回道:“着凉而已,等退烧就好了,不至于放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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