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知妤第一次见她之时,便总觉得她这面孔,似乎有种说不上的熟悉,她与姜汐宁随同待在一旁时,倒也是安静。
    温降香许是常年操劳,身形早就微微消瘦下去,脊背也有些弯,在夜里略显颓唐。
    姜知妤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色,被一团云雾遮住,光线甚微,略微思忖了一会:“本公主早就得知你经常打探我的一举一动。怎么,你不应该尽职服侍自己的主子,反倒好奇到我的头上了?”
    温嬷嬷自然意料到自己举止有失,连忙将一旁打着的灯笼放下,朝着姜知妤颤抖着手做着几个手势。
    “奴婢不敢,只是更深露重,担心公主独自一人遭遇危险。”
    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倒是应该会很快明晰她的话,而姜知妤自然脑中琢磨了一阵才得知她的说辞。
    “不劳嬷嬷担心,半夏与桑枝是我不让她们跟来的,与你无关。”
    姜知妤默了默,沉着嗓子道:“可是母后让你来的?”
    她才说出薛郁离来,温嬷嬷便作魄散魂消状,惊得手中的灯笼也砸在了脚边。
    她担惊受怕地摇了摇头,脸上也煞白如纸,似乎想否认。
    但过多的情绪是,害怕此人。
    姜知妤垂了垂眼睫,手心的热意早在适才的风中悉数消散,凉意阵阵。
    母后若是当真派人监视自己,大可不必选六公主身边的人,含光殿中的近侍宫娥并不少。更何况她与姜汐宁也是这几个月才熟络起来,如若按照先前,她直到成婚当日也不曾与她有其他交会。
    想来也不大可能是母后的指派,但温嬷嬷区区一个宫人,又为何频频留心着自己?
    温降香拾起灯笼,诚惶诚恐地垂着头,似乎在等着姜知妤的处置。
    可她心里却早就有了答案。
    “罢了,今夜本宫出去之事不许告知他人,”姜知妤语调平缓,“你回去吧。”
    温降香错愕般抬起头,呼吸滞了一瞬。
    她自知行为有些僭越,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朝着姜知妤走近了一步,将手中的灯笼递到了姜知妤跟前。
    姜知妤这才发现手中的灯笼烛火不知何时已被风吹熄,也便接下了她手里的灯。
    姜知妤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里泛起涟漪。
    姜汐宁平日里人微言轻,处处谨慎,她应当是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便只剩下了一人——
    或许是楚修辰,派人暗中窥探她的举动。
    可笑。
    晚膳时分,她特地悄悄让半夏送了一张字条过去。
    她斟酌了不少话,但最后落笔之时却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字。
    今晚亥时,枯井旁,有事协商。
    自打她当日强行让许兆元入宫探视后,她便察觉许兆元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恐慌姜知妤自然心知肚明,她就是要让所有人,包括许兆元,全都一致认为,她对楚修辰先前那般痴情,不过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谈不上多认真。
    如今对许兆元也不过是对外的一个幌子罢了。
    她贵为公主。又有姜湛亲赐的公主府,财物封地若干,实则也并不会委屈了自己。
    楚修辰的态度寒心,注定便是难穿的石,倒不如许兆元,从他身上或许还能探明些蛛丝马迹。
    到时候若是能水落石出,一并向父皇告发,彻底斩草除根去。
    姜知妤原本先写些过于鄙陋不堪的词汇匡他出来,不过想想许兆元仍旧那般惧怕自己的样子,想来定会疑心。
    附近走兽飞禽活动的声音从耳边轻微擦过,姜知妤仍旧壮着胆子朝着约定之处走去。
    她的袖中藏着一把匕首,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但又仍旧抱着侥幸的心理前来,觉得自己不会出事。
    软底绣鞋踏在粗糙的沙砾上,姜知妤每走几步便要留意环境是否有异样。
    直到不远处站立着的身影终于出现,打消了她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注:
    “簇簇繁樱色,谁教媚早秋。”出自诗句《紫薇花》
    tvt ,。
    已经准备把手指头敲烂了!
    祝宝贝们小年快乐!
    第22章
    今夜本就无月,此地偏僻又没有光亮,他正背对着自己,整个人与夜色一同融入其中,需得仔细分辨才能探明。
    姜知妤后脊却微微打起了颤栗,随着两人不断靠近,她的动作越加轻微。
    她轻轻放下了握得指节发白的灯柄。
    *
    半夏走进姜知妤营帐时,手里正端着她不久前才吩咐的热粥。
    而发现她不在帐中之际,眼中余光正好留意到了榻上的字条。
    ——今夜我与许统领有话要谈,不必惊动众人,不久便回。
    半夏是亲自将她写的字条差人送去的,却不知公主竟是在此时此刻,与许统领交谈?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合时宜。
    况且两人究竟去了何处?姜知妤却不曾在字条中透露半分,
    若是公主在荒郊野岭遭遇了什么袭击,那她死一万次也是不够偿还的。
    半夏掀开帐帘,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此刻众人皆已就寝,并不会有他人前来探视姜知妤。
    不知为何,半夏总觉得,原先公主虽是任性妄为,但也从未做出如此泼天胆大之事,定是那个许统领给公主下了什么迷魂汤药了。
    她生气地跺着脚,若是公主出了三长两短,她定然要在赴死之前,拉他下水!
    营地外,半夏正在四周巡视。
    “这么黑……”半夏左顾右盼寻找着,一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公主又怕黑,又害怕那些走兽,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一边还要保持镇定,同时自己也怕得不行。
    但半夏仍旧壮着胆子寻找着,只要得知公主在附近且安全,她便放心了。
    否则她不得已就只能召集侍卫前去寻找,这是下下策,公主大概也会生气。
    “我再走走……再找不到公主我就去找人,”半夏将吹得煞白的小脸上的泪水擦去,强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耳畔呼呼的风声犹如厉鬼在吼叫,半夏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随即折成两截,发出声响。
    “半夏姑娘?”
    “谁——”半夏没被脚底的声响吓死,便先被唤她的人给整得心惊肉跳。
    她转身,只见面前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楚修辰的贴身侍从,苏铭。
    由于两位主子先前颇有往来,半夏自然也对他颇为熟悉。
    “你怎么哭了?”他走在半夏身侧,关切道。
    “我……”半夏立即继续擦泪,坦诚道:“公主留了字条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安不安全。”
    “别急,”苏铭努力劝慰:“她可是去找了何人?”
    “公主晚间给许统领送了封信件,想来信上内容便是如此……”半夏越想越委屈,“若是公主有了闪失,我一定要打死他再去请罪。”
    “许统领?”苏铭忽然顿住了脚,“你是说公主给他送了信?”
    苏铭回想起曾经有宫女前来,给楚修辰一封信件。随后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他吩咐身边的人,说是出去随意走走。
    他当时未曾留意,所以那宫女是将信件……
    给错了人?
    *
    楚修辰面前对着一座废弃小屋旁的枯井,思忖良久。
    他并未听闻姜知妤今年秋猎要前来的消息,而这一次却来了。还在此时此刻,与他有话相谈。
    他想起当日在寿成殿中,在御花园内,姜知妤对他当真是满眼的失望之态。而今日却为了他前来,是否是想说些什么?
    往事随着迎面袭来的风一同卷土重来,姜知妤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寒气。
    “你居然真的来了,我本以为,你该又是躲着我。”
    面前背对自己的楚修辰则觉察到姜知妤的到来,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没有回应。
    “本公主是当真有许多问题,”姜知妤上前一步,“那枚玉佩的出处,你是否有所隐瞒?昔日我在宫外受伤昏迷,是不是你救的我?你为何会在那一日去探视你的表妹柳君君?那之后呢?你究竟还做了什么?”
    楚修辰觉察似乎说辞有些古怪,却仍旧想听着姜知妤将话说完。
    看似依然在风中挺直脊背,实则心却在此刻肆虐起来,一下下地剐着。
    姜知妤看着面前之人似乎有些被说中,肩膀随着情绪的起伏微微摆动起来。
    “当日在宫中,我当真是以为,你在那一日受了风寒。所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番吗?”姜知妤语速缓慢 ,但却字字清晰且铿锵有力。
    解释不出来了?或者心虚了。
    姜知妤觉得自己大概所料不假。
    想来许兆元那么诚惶诚恐的原因,便在此处吧?
    许兆元当真得知玉佩的事如何,如若当日赶回来救自己的是他又如何?也无法改变他后来通敌叛国的结局。她更不可能因此改变丝毫态度。
    前一世能做到那般,他也自然不是什么纯白如新的白纸。当日的其中缘由,也只有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罢了。
    姜知妤特地选了这个时候,自然不只是询问许兆元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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