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寝殿里只有锯子割门槛的拉扯声。
    沈聆妤退到一侧,安静地看着锯子如何将门槛一点一点锯下来。一点细碎的木屑吹起来。
    两个小太监将门槛锯下来,再用磨石将凹凸不平的地方打磨平整。魏学海将怀里抱着的软毯工整铺上去,遮去被锯后的丑痕。
    做完这些,魏学海带着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去。
    沈聆妤悄悄吐出一口气,给自己一些勇气,挪着轮椅朝谢观过去。她挪到谢观身边时,谢观突然反应过来,长指忽拢,将把玩的平安符握在了掌中,不许她看见。
    他竖眉,掀了掀眼皮瞥向沈聆妤:“谁让你靠过来的?”
    “……陛下让我过来的。”沈聆妤小声辩解。
    谢观盯着她两息,再沉声道:“裤子脱了躺床上等着。”
    沈聆妤心口怦怦跳着,她连一声“是”都没有说出口,慢吞吞地转动轮椅,朝着床榻挪去。
    圆床铺着黑色的床褥,白色的床幔垂下来。
    虽然形状毫不相同,可沈聆妤觉得越来越靠近的床榻像一张要埋葬她的棺材。
    沈聆妤拧着眉,眼里的抗拒越来越多。
    她所抗拒的事情,并非侍寝这件事本事。
    两年前,她还懵懂无知时,嬷嬷在她大婚前一日仔细教了她夫妻之礼。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硬着头皮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所抗拒的是以残疾之身来做这件事,她抗拒别人碰她的腿,甚至抗拒别人看见她的腿。
    轮椅靠近床榻,沈聆妤转了下方向,让轮椅贴着床榻。她抬眸望向谢观,见他低着头没在看她。她才松了口气,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撑在床边,吃力地抬起身子,动作迟缓且艰难地将自己挪到床榻上。
    沈聆妤终于成功地挪坐在了床榻上,她悄悄舒出一口气,谢观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谢观将搭在茶几上的腿放下来,他站起身,转身拉开身后架子上的小抽屉,将手中的平安符放在里面。
    他一步步朝床榻走去,随着他的逐渐靠近,沈聆妤的心跳越来越快。
    谢观立在沈聆妤面前,腿抵住了她的膝。
    沈聆妤的腿明明没有知觉,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腿好像抖了一下。
    谢观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沈聆妤知道他在等她履行他的命令,可是……
    谢观突然道:“把你的那个侍女的手砍下来,拿进来帮你脱?”
    沈聆妤愣了一下,赶忙畏惧地摇头:“不不不……不用!”
    她再也不敢拖延,慌慌张张地去扯系带,在谢观的注视下,她笨拙地挪动着将裙裤褪下。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有些吃力。裙和裤沿着她的腿滑下去落在地上。寝殿内灯光很冷也很足,照着她皙白细长的腿。
    谢观望着她的腿。
    沈聆妤的右腿上有一道整齐的疤。当初她腿骨摔断时,为了治疗切开了皮肉,可惜骨头接上了还是没有用。她的整条右腿都失去了知觉。
    她的左腿当初膝盖处折断,因为膝盖使不上力,所以左腿也用不了。她左腿的伤要比右腿轻许多,至少左腿还有知觉。可沈聆妤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像右腿那样没有知觉,那样阴天下雨的时候左膝就不会钻心地痛。
    沈聆妤受不了将自己的伤残摆在别人面前任由别人打量,她努力忍着眼睛里的湿意,又笨拙地抬手,想要去挡自己的腿。
    谢观推开了她的手。
    他伸手,指尖抵在沈聆妤的腿上,轻轻地点了点。
    他问:“腿是怎么断的?”
    “不小心摔的……”沈聆妤道。
    谢观突然笑了。他的指尖缓慢地向上挪划着,慢悠悠地问:“欺君是什么罪?”
    沈聆妤惊讶地抬眸望向他。
    她“不小心”从望春楼摔下去,是很多人亲眼所见,众所周知的事情。难道谢观知道些什么?
    谢观用指腹在沈聆妤的腿上缓慢地写字。他在写“望春楼”。
    沈聆妤很快来不及多想谢观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整个人都被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弄得紧张不已。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低声求:“半截之人无法侍奉陛下,还请陛下……”
    谢观冷笑。
    “半截之人还不是当了两年别人的外室?怎么侍奉别人的?”
    沈聆妤震惊地抬眸望着谢观。谢观以为她当了别人的外室?谁的外室?林怀溯吗?如果他真这么以为……那么……林怀溯抓到前朝余孽的将功补过,还有没有效?
    沈聆妤心里一下子攀上恐惧,为林怀溯。
    谢观突然弯腰靠近,他的手撑在沈聆妤的后颈,让她的脸贴过来。他盯着沈聆妤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腿是怎么断的?”
    沈聆妤目光躲闪,不知从何说起。
    谢观望着她这个样子,微眯起的眼中浮现了危险。他慢悠悠地叙述:“若你糊涂仍不从,我就再跳一次望春楼。”
    他说的是沈聆妤写给林怀溯那封信里的句子。
    沈聆妤惊恐地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观低低地笑出声来,缓声道:“孤聪慧过人的皇后以及林家那群蠢蛋们,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能够避开孤的耳目,将信送进天牢吧?倘若孤真那般废物,还如何当一个人人畏惧的……暴君?”
    沈聆妤望着谢观脸上的笑,后脊一阵凉意。
    他知道了她的欺君之计。她早已不畏死,却在这一刻为林怀溯恐惧起来。
    她摇头,颤声做辩解:“陛下,我与林四郎清清白白,没有当过他的外室。他对我有恩,我……是我逼林四郎听从我的计划,是我逼他的。欺君之罪理应我一个人承担!”
    谢观细细瞧着沈聆妤眼里的恐惧与担忧。
    他知道这一刻沈聆妤眼中所有的恐惧和担心都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林怀溯。
    谢观想要林怀溯亲手将沈聆妤交给他。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林怀溯濒死之际也不肯供出沈聆妤,沈聆妤为了救林怀溯牺牲自己。
    啧,真是感天动地。
    虽然沈聆妤现在回到了他身边,可是完全逆了他的计划。
    他成了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人。
    也对,他本来就是个恶人。
    谢观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沈聆妤蹙起的眉心。他看着沈聆妤此刻为另一个男人悬心的模样,嫉妒得发疯。
    两年前,她为了救心上人嫁给他。
    两年后,她为了救另一个小白脸回到他身边。
    谢观盯着沈聆妤含泪的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沈聆妤,你真有本事!”
    谢观几乎压不住胸口嘶吼的怒火,他愤愤甩开手松开沈聆妤。他必须离开这里,发泄他的怒火。
    看着谢观转身,沈聆妤惊慌地睁大了眼睛。他要做什么去?去杀了林怀溯吗?
    “不要杀他,我求你不要杀他……”沈聆妤慌张地伸手去拽谢观的衣摆。
    谢观往外走,她不肯松手,从床榻上跌下去,重重跌坐在地。
    “允霁!”沈聆妤抱住谢观的腿,紧紧抱住。她的眼泪忍了太久,终于压不住,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下来。
    谢观指尖轻颤,回头望向她摔在地上的腿。
    他略歪着头,问:“地上凉不凉?”
    沈聆妤不明所以。她抬起一张泪脸,泪眼朦胧地望着谢观,如实说:“我的腿没有知觉。”
    谢观的指尖又颤了一下。
    他弯腰,去掰沈聆妤紧紧抱着他腿的手。她抱得那么紧,谢观竟一时没能掰开她的手。谢观深吸了一口气,道:“松手。”
    微顿,他再放缓了语气:“不杀他。”
    沈聆妤这才慢慢松了手,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谢观,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情。
    谢观咬了咬牙,将沈聆妤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沈聆妤紧张地再次去拉他的衣摆。
    谢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去熄灯。”
    沈聆妤仔细打量着谢观的表情,她松了手,小心翼翼低声问:“陛下真的……”
    谢观盯着沈聆妤的泪眼,阴恻恻沉声:“闭嘴。”
    他今晚不想再听见那个狗男人的名字。
    沈聆妤望着他,无意识地眨了下眼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带下一颗泪来。
    谢观望着那颗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再沉甸甸地坠落在他心里,像敲了一锤子。
    他伸手,去摸沈聆妤的脸,指腹沿着她的眼下轮廓捻过,沾了好多她的泪。
    谢观突然歪着头,反思了一下。
    “闭嘴”这个词不太好听,他有些没礼貌了。
    下次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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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灯熄了,寝殿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沈聆妤仍坐在床边,她蹙眉望着谢观朝她走来的身影。黑暗让她看不清谢观的表情,黑暗也同样让她的腿没有暴露在别人眼下,这让她稍微不那么紧张。
    谢观走回床边立在沈聆妤面前,张开双臂,说:“给我更衣。”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才抬起手。她指腹贴在谢观的腰身,摸索着去解他的绯带。
    因为看不见,她一时寻不到搭扣,指尖在谢观腰间摸着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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