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张婆婆一样死的,我会长命百岁,会一直保护你。”
    “你可以不保护我。”昭蘅摇头,“但你要长命百岁。”
    李文简望着她极其温柔稚嫩的神情,笑了笑,她怎么这么傻气,他活着怎么会不保护她呢?
    “咳……”李文简嗓子里浮起一阵痒意,他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昭蘅见他身体虚弱,不再多打扰,又说了几句话,就拉着魏晚玉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她问李文简:“明天我能来看你吗?”
    李文简其实不想她来,他既不想她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让她为自己的伤势揪心。
    不过她这么聪明,今天能让魏晚玉以魏湛的名义过来,明天肯定能想到别的办法,怎么也拦不住。
    干脆点点头,道了声:“好。”
    昭蘅唇角轻轻翘起,小声说:“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她就牵着魏晚玉离开了。
    李文简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唇角也忍不住漾起一丝笑。
    昭蘅跟魏晚玉走到门外,廊下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有的做绣活,有的在则在给他裁制衣裳。
    昭蘅笑着跟她们打招呼,晏山居的侍女都认识昭蘅,知道公子十分看重这个小姑娘,对她也很和气。
    细碎日光穿过廊檐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冬雪般的肌肤刚被泪水浸透,有种干净到极致的感觉。
    昭蘅伸长脖子看了她们一阵,魏晚玉诧异地晃了晃她的袖子:“阿蘅?”
    她回过神来,垂下眼眸低声说:“走吧。”
    *
    李文简一病,牧归更忙了,每日不止要做分内之事,各房关切公子的病情,一日两三次地来探病。全得他一个人去招呼应对,成天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他刚送走三舅老爷那边来询问病情的侍女,一抬眼,又看到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鬼。
    “牧归哥哥。”小鬼见面三分笑,嘴也甜得厉害。
    牧归被她这一声叫得心先软了两分,说道:“公子刚服了药躺下。”
    昭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乖巧地望着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来找书琅哥哥的,我是来找你的。”
    牧归讶异,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昭蘅笑眯眯地把食盒递给他,说:“我让厨房刘妈妈给你做了桂花米糕,你尝尝。”
    牧归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桂花米糕,又看了眼昭蘅。
    这姑娘虽然课业学得不好,但她很讨人喜欢,晏山居和庆园的丫鬟都对她赞不绝口。
    牧归拿起一块糖糕塞到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好吃吗?”昭蘅趴在桌沿,两眼期待地看着她。
    牧归点点头:“还不错。”
    “那你帮我个忙,好吗?”昭蘅向他眨眨眼。
    牧归看着她狡黠的神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当了。可是糕点已经咽下去了,总不能抠出来不认,他无奈地问:“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昭蘅说话声音又清又软:“你可以帮我在书琅哥哥面前说句好话吗?让我来晏山居给他当侍女。”
    牧归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纳闷:“你为什么要来当侍女?”
    “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昭蘅眼神澄澈,口无遮拦地说。
    牧归没多想,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看着公子对她好,所以亲近些。
    “可以吗?”昭蘅追问。
    牧归没回答她,反问:“你来能做什么?你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利索,既不能帮公子看账,端茶倒水也不知什么水配什么茶,研磨写字更不会。况且,公子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侍女。”
    昭蘅落寞片刻,面上浮起些许窘迫:“为、为什么?”
    “因为公子身边服侍的侍女不说学富五车,至少都是识文断字的。公子喜欢念书,侍女们经常要去书房为他取书,你不识字,知道要挑哪一本吗?”牧归说。
    昭蘅泄气地摇了摇头,软软地说:“不知道。”
    “那不就对了。”牧归见她听话娇软,十分可爱,神情格外柔和,道:“公子这里有这么多侍女,你不用担心。他过段时间就能好了,你好好种地,公子说只要你开开心心的,他就能放心养伤。”
    也不知公子欠了她什么,对她这么迁就。
    李文简在书房里坐定,援笔舔墨在之上写着东西。
    晨光照进房间里,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仿佛生出光辉一般。
    安静柳在旁边说着前线的情况。
    “杨元残部已经被逼退到河川附近,梅武久带兵斩断了王锦堂的援军。恐怕杨元残部坚持不到半年就能投降,到时候京中一定会大乱。戾帝近来多有异动,我们打算先离京暂避一段时间风头。”
    李文简知道杨元残部一剿,京城就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李氏大军攻入京城之前没多久,戾帝就启程逃亡江南,投奔江南氏族,从此盘踞在南方,为祸朝纲四五年。
    上一世,戾帝离京之前的确先放了把火焚烧安氏大宅,才扬长而去。可是这一次,他根本没打算让戾帝活着离京。
    他已经修书给父亲,打算策反几位可用的京城禁军将领,在他们攻入京城之前,将皇城堵死,将大魏皇族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文简点点头道:“戾帝暴虐无道,鱼死网破之际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先离京暂避风险也好。”
    若非阿翁有先见之明,提前将大部分家眷送离京城,上一世那把火还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他不想让大家冒哪怕丁点危险。
    安静柳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到他正伏案在画什么,凑近了看,才发现他在纸上画了许多小画,旁边写着与画上相关的字。
    “这是什么?”安静柳问。
    李文简揭起纸张递给他看:“给阿蘅准备的启蒙书物,看着图学字,学得更快一些。”
    “真用心读书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丫头就不是块念书的料,不过人各有志,她种的地还不错,那块小菜园现在长得欣欣向荣。”安静柳把纸放下,“我看你还是绝了让她念书的这份心思吧。”
    “那您可看错了。”李文简低头继续写下一页,“她只是还没开窍,等她开窍了就肯学了。”
    上一世您还夸她学识无双,亲自教导倾囊相授呢。
    “我看不见得。”安静柳不以为然,他见李文简那启蒙画作得十分好,不由多看两眼:“你的心血不要白费了,拿给我交去书局付印,给学堂教授孩子用。”
    “不要。”李文简双手蒙着纸张,轻哼,“这是我给阿蘅画的,您要就自己画去。”
    安静柳嘴角抽了抽,闷哼:“小气。”
    而这时候,昭蘅也回到庆园了。
    她闷闷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着放在脚边的菜种子发呆。
    薛氏拿着衣服出来晒,见她闷闷不乐地独自坐着,问:“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
    “我没有。”昭蘅下意识反驳,对上薛氏慈祥的目光,她隐约有点“瞒不过你”的无奈,问她:“您说,我念书有用吗?”
    “应该有用吧。”薛氏将手里的衣服抖开,挂在晾衣绳上:“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花钱进学堂呢?况且,你看府上的姑娘们,个个都要进族学念书。安氏的人都这么聪明,要是没用,怎么会让自家的姑娘们学呢?”
    昭蘅一直觉得念书是件无用的事情,只是她从族学出来后,内心总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刚刚,奶奶简直就是把她心里不明不白的感受挑开了,让她一下子敞亮起来。
    书琅哥哥那么好的人,对她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去族学念书。若是无用,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去学呢?
    牧归也说,他身边的侍女个个都会识文断字,要是没用,留几个睁眼不是一样服侍吗?
    她不知道好坏,她想到自己最开始学采蘑菇,不认识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不能吃,可她会跟着人一起去采,不就对了?
    虽然不知道念书是好是坏,跟着他走不就对了?
    “我知道了。”昭蘅“豁”一下站起来,开心地在晨光里拥抱了薛氏一下。
    她飞奔到房里找盈雀,盈雀正在整理她的衣裳。她这两个月伙食不错,刚进府的衣裳都短了好长一截,盈雀将穿不了的衣裳都守在旧箱笼里,等着改天府上开门施粥的时候拿出去送人。
    “盈雀。”
    昭蘅欢呼着推门而入,差点一头撞入她怀里。
    “慢点慢点。”盈雀张开双臂护着她,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跟你说了多少回了……”
    “走路要轻,吃饭要慢,说话要缓。”昭蘅笑着接过话头。
    盈雀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都记得,就不肯乖乖听话。”
    “盈雀,我要学写字,我的书呢?”昭蘅朝她眨了眨眼。
    盈雀一惊,下意识摸了摸她的额头,诧异地问道:“我没听错吧?”
    “没有!”昭蘅趴在她耳边大声说:“我要念书写字,快把我的书拿来。”
    盈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昭蘅竟然会主动要书看,她迫不及待地到书房内取来被昭蘅束之高阁的笔墨纸砚。
    她生怕昭蘅这一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了,又不肯学。
    谁知她这股新鲜劲儿持续了好几天,每天早上盈雀从她门前经过,她都乖乖地在书案前临摹写字。
    那股认真的劲头就跟她种地时一模一样。
    盈雀看得心里别提多高兴。
    *
    进了四月中的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晌午暑气逼人,热得人没什么精神。昭蘅每天早上会先到菜园子里逛一圈,再去晏山居探望李文简,回来后就乖乖地坐在书案前写字。
    这天她去探望李文简。他体内的毒已经驱除干净,少年郎身体好,恢复起来很快,只不过这些时日卧病在床,身体还有点虚弱。
    牧归将躺椅搬到廊下,让他在檐下晒太阳。昭蘅就在一旁给他讲菜园子的新鲜事,“土豆开花了,豆角挂果了,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土豆烧豆角就可以吃了。”
    李文简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向昭蘅,唇角笑意湛湛:“真厉害。”
    昭蘅腼腆地笑了笑:“也没有那么厉害。”
    “上次阿翁还跟我说你种地种得很好,小菜园里的每样菜都长得很好。”李文简夸奖她。
    昭蘅讶然:“老先生真的夸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冰凉的指腹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昭蘅对安静柳有着不知名的畏惧,大概因为当初他在学堂打了她,给她留下了严肃板正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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