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淌了下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发抖,再度看向角落里猛虎撕食安嫔的样子,记住她死前绝望的惨状。
    屋外寒风呼啸,吹得昭蘅耳心发麻,她一双泪眼看着鲜血遍布的山中小屋,又转头看向屋外扑朔的雪雾。
    奶奶,您看到了吗?
    害死您的凶手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您可以安息了。
    雪地里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昭蘅抬手抹了把眼泪,紧紧攥着裙摆,疯狂地往外跑,然后将信号弹点燃掷出。
    绚烂的烟火在寂寂上空炸开,雪地湿滑,她猛地向前一扑,摔倒在地。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火花,热泪滚滚。
    鹅毛般的雪花摇摇晃晃落在她身上,马蹄声在她身前落下,举目望去,却见寒雾缭绕里,李文简满身是雪,衣袂如碎金浮光,白玉带收束着他劲瘦腰身,他浑身光华都是冷的,
    想好的说辞在看到他的瞬间俱堵在嗓子眼里。
    “殿下。”
    李文简翻身下马,闻声朝他走来,淡应一声,只朝她伸出手:“起来。”
    她微微怔愣了一瞬,缓缓地将带血的手递给他。
    他披着月华,一身冷意,那双手却是温暖的,融融暖意从他的掌心渡到她的身上。
    李文简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她也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男子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却眼眶更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流入领口之内。
    羽林卫看到信号弹,立刻策马而来,雪地中掀起阵阵白尘。
    在看到李文简的那一刻,众人骇然大惊,李文简冷声道:“为何安嫔和良媛身边没有留人?猛虎闯入护林人的小屋,安嫔受伤没能逃出虎口。”
    昭蘅抱着李文简的脖子,身体抖如筛糠。
    李文简抱着她放在马背上,然后扶着马鞍上马,扯下身上的斗篷,紧紧地裹在她身上,厚厚的帽檐垂下,挡住她大半面容,确定风透不进来,才拥着她往营帐而去。
    马儿走得艰难,昭蘅死死地抓住辔环,在马背上被颠得想吐,却又并非仅是因为风雪想吐。
    她身上沾满了安嫔的血,脑子里全是安嫔被撕成碎屑的惨状。
    李文简双手环着她,将人圈在怀里。
    莲舟烧好了热水,正心急如焚地等待昭蘅回来,听到帐外传来脚步声,立刻起身掀帐迎了出去。却看到李文简抱着昭蘅朝帐内走来,外面的雪风一吹,她的瞌睡顿时吓醒了,怔愣在原地,半晌才结巴道:“殿、殿下。”
    李文简走进帐中,将她放在椅子上,吩咐莲舟:“去准备热水。”
    莲舟回过神,急忙点头跑出去。
    李文简将炭炉往昭蘅面前挪了挪,炭火烧出融融暖意,昭蘅听到莲舟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五感慢慢回归。她抬头看向李文简,苍白的唇微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抬手去解身上李文简的披风。
    她手指颤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有拉开绦带的结。
    斜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按住,李文简递上一盏热水:“喝点热水。”
    昭蘅抬眸望了他一眼,颤颤地去接杯盏。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手上沾满了血,顺着雪白手腕流入流向小臂。
    下一刻,李文简眉头皱了起来,撇开她的手,将杯子凑在她唇边,道:“喝吧。”
    昭蘅埋首就着他的手将整整一杯水喝光。
    李文简将杯子放在旁边的小案上,又低下头看她,头上的雪水化开,打湿了发丝,几缕头发凌乱地贴在鬓角。
    他走到柜子旁,拿出棉巾走到她身边,慢慢地解下她的发髻,握着她湿漉漉的发丝,轻柔地擦着。
    昭蘅僵直地坐在凳子上,仰头看向李文简。
    “你要是累,可以靠着我。”李文简说。
    昭蘅低着头,火光跳跃在她暗淡的眼底:“我身上全是血和泥,脏。”
    他如月华高洁,她不想让脏污染到他身上。
    然而温暖营帐内,倏忽一瞬,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俯身拉过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洁净的衣袍上顿时沾了两个脏兮兮的手印。
    “俗世凡尘里,谁又能真正的一尘不染。阿蘅,我不在乎的。”
    他继续给她擦头发。
    昭蘅疲惫不堪地抱紧她,脸贴在他身上,声音发抖:“我杀了安嫔。”
    “嗯。”李文简云淡风轻地说:“她杀了你祖母,又向我投毒,犯下累累罪行,死有余辜。你没有错。”
    “我想过揭发她的罪行,让她受到律法的处置。”昭蘅自他怀里抬起头:“可我看过律法,她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最多赐鸩毒,我不甘心她这么轻松死去,所以才筹谋今夜的事。”
    李文简低头看着她这个样子,又嗯了声。
    昭蘅哑着嗓子对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李文简俯下身,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事情烦心。”昭蘅眼睫颤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弱了下去:“到底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李文简半晌,才轻声道:“没有。”
    “那你为何冒着风雪过来?”昭蘅抿了下唇,又说:“是怕我处理不好收尾的事情吗?”
    李文简手指松懈,他的嗓音透了分细微的哑,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来,下午见到漫天绞绞雪的时候,就忽然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即使知道你能将事情处理干净,将父皇和母后安抚好,即使你不需要我,可我就是来了。”
    昭蘅闻声一顿,她垂下一双红肿的眼睛,目光垂落于李文简的脸上。
    “殿下,你很好。”昭蘅清了清嗓子,紧紧攥着皇后的鹤氅:“可是,我希望你……”
    希望你不要对我太好。
    她怕自己得到太多,也跟安嫔一样,变得贪婪而丑陋。
    安嫔说她总有一日会明白她的感受,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了。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她的心就难受得像油煎。
    祸端常起于贪婪,她不想变成安嫔那样的人。
    李文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等她的下文,却迟迟没有等到。
    “希望我怎么样?”他开口问。
    后半句她明明已经想好要跟他说的,很早之前,她就想告诉他不应该对一个在烂泥里滚久了的人太好,否则日后这种好无论是收回还是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都过于残忍。
    可是此刻看着他,她竟然说不出口,到底还是贪恋眼前的温暖。
    “殿下。”莲舟站在帐外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李文简起身,对她说:“去泡个热水澡,驱驱身上的寒气。羽林卫回来了,我要去一趟父皇母后的帐中。”
    昭蘅下意识起身,喉头嗫嚅,想说跟他一起过去。
    李文简低笑了声,曾经他喜欢母后那样能独当一面的女子。
    可眼前这个分明可以名正言顺依靠他的女子,明明能求他为她做主,偏偏不惜自己双手沾血,也要拒绝他的帮忙。
    此时此刻,他倒是希望昭蘅能多依靠他一些。
    李文简在她眉心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道:“我不想你再回忆起那间小屋里的场景,阿蘅,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昭蘅绯红的眼睛看着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李文简拍拍她的肩,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莲舟则进来扶着昭蘅去了隔壁的帐子里泡澡。
    热气氤氲得整座帐子烟雾缭绕,和山里的寒雾几乎一模一样。昭蘅泡进热水桶里,遍体恶寒被驱散几分。她摘下手腕上的藤镯,将它浸在水中,将每个缝隙清晰得干干净净,确保没有谢寄安残留的血点。
    ……
    昭蘅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料,再回到营帐中,好似新生。
    奶奶惨死,谢寄安死于虎口,都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她坐在榻上,拥着厚厚的锦被,却始终没有睡意,眼睛闭上,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她被撕成两半的脸。
    她努力地想把那些画面甩出脑海,可是做不到。
    所以,安嫔这些日子究竟是如何睡着的。
    “主子。”莲舟捧来一盏热水:“要喝水吗?”
    昭蘅自被中抬起苍白的脸,将鬓边的发理到耳后,缓缓点了点头。
    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流入腹中,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不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倚靠在枕边,疲惫地闭上眼。
    莲舟还没把杯盏放下,就看到她蜷成一团闭上了眼。
    她看了看手上的杯子,眨眨眼,殿下给的安神药效果也太好了。
    *
    昭蘅睁开眼睛,橙黄的火光铺满了整个帐子,她失神地看着青花帐顶,许久才迟钝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记起了谢寄安的死,记起雪地里突然出现的李文简,他把她带回营帐,自己去了帝后营帐之中。
    她扭过头,看到书案旁那道身影,开口唤道:“殿下。”
    李文简翻书的动作一顿,立时起身,拿起案头的烛灯,步伐迈得很大,走到她身边。
    他换了身星郎色寝袍,衬得人如雪松挺立,握着灯盏的手脉络鼓起,筋骨明晰,透着分外的力量。
    “什么时候了?”昭蘅嗓子微哑。
    “天还没亮,你要是困,可以再睡会儿。”李文简掖着她的被角。
    她抬手握着他的手,摇摇头:“你一夜没睡?”
    屋子里炭火烧得如春回,她在梦中隐约只听见风雪声,不觉寒冷。
    想必这一夜他都守着这盆炭火。
    “我习惯晚睡,不觉得困。”李文简向她轻笑了下,又问:“你饿不饿?父皇说你昨天没吃晚膳。”
    昭蘅窝在被子里看他,眼睛眨了眨,她确实有几分饿了,可是大抵是吃不下东西的。
    “饿的话你就起来,陪我吃些东西,昨夜我也没用晚膳。”李文简摸了摸她的发。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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