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对上他的眼睛,也轻舒了口气,她将手里的药放在案头:“药煎好了。”
    安胥之也不要汤匙,端起瓷碗便一饮而尽。
    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像是根本尝不到药味的苦涩。
    “小宁呢?”安胥之望向李文简,昨日如果不是宁宛致,他根本躲不过谢府家丁的追杀。
    想到昨天发生在侯府的事情,他愧疚难当。
    他中了书房的机括暗器,又被护院追杀。前院是满府宾客,他自然而然地翻进了内院。
    谁知谢侯打的就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他无奈之下只好进了一件客房,躲在衣橱之中。
    他没想到宁宛致会进来,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近乎自毁的办法救他。
    他以为她会来,可是没有望见她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谢侯连夜将昨日府上的几个护院捆到了宁府门外跪着。宁宛致昨日在侯府受辱, 气性正大,愣是没开门让他进去,将谢侯撂在门外, 狠狠下了他的面子。
    不过现在京城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宁宛致跟安氏的小四郎定了亲, 结果在谢侯府上受辱,是以谢侯才如此低声下气求饶;还有的甚至说宁宛致跟谢侯府上护院有染,谢侯嫁女当日被人撞破奸情,羞愤难当,欲跳湖轻生……
    流言越传越离谱, 偏偏这种绯闻又无从解释, 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
    “人没事。”李文简皱着眉看向安胥之,说道:“不过她现在在京城的名声算是毁了。”
    宁宛致从小在梅州长大,受到那里的风土人情影响,加之宁将军本就是个不靠谱的,女儿当成儿子养,身上没有半点京城贵女的矜持和婉转, 和满京贵女格格不入。
    “我知道了。”安胥之答得心不在焉, 目光从坐在旁边的昭蘅身上一闪而过,被子里的右手紧紧攥成拳。
    有些事情不能再去想, 有些事情不能故意装作不知道。
    “殿下。”安胥之忽然想到什么, 迎视着李文简道:“昨天在谢府,有个人帮了我们。”
    李文简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比我约摸高一些,穿一身绀宁色锦衣, 使的青玉剑。”
    “你怎么知道?”安胥之讶然, 看向李文简。
    “他是谢侯的护卫。”李文简道:“昨天在宴席上, 他时常偷摸看我。”
    安胥之眉心一松,当即又收回目光:“昨天飞羽带着我在谢府迷路,远远看到他,他向我们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退后。我们躲到墙后,便有一队人马从月门过来。若非他提醒,我们正好撞上那一队护卫。”
    可他仍有疑惑:“既然是谢侯的护卫,他又为何帮我们?”
    李文简也十分困惑。
    *
    天将黄昏,昭蘅和李文简才从别院出来。
    浓厚的金色夕阳落在天地间,天边暮色紫金,路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
    马车经过荣记糕点铺时,昭蘅闻到熟悉的栗子酥香气。她勾着手指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荣记门前排了长长的队,等着买新鲜出炉的栗子酥。
    李文简还在想谢府之事,也忽然闻到阵香气,抬眸望去,看到昭蘅巴巴地望着荣记的大门。
    “飞羽。”李文简卷起帘子,吩咐说:“去买些栗子酥。”
    飞羽应好,勒马调头转向往荣记去。
    “我不饿,不用让他专门跑一趟。”
    李文简轻笑一声,眼睛柔和弯起,言语里说不尽的温柔宠溺:“无妨,留着明天你去珠镜殿跟小八一起吃。”
    昭蘅盯着他白皙如玉的侧脸上,忽然看到他望着窗外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骤风鸟。”李文简轻声道。
    昭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在路边油酥饼摊子的桅杆上看到只银嘴金爪的鸟。她眸光轻晃,而后扯下嘴角,语气淡淡,好似自言自语:“京城怎么会有骤风鸟。”
    她之前和殿下一起看书的时候,在书上看到过这种鸟,据说它们大多生长在高山密林之中,有追踪的本领。但性子倔强,天生烈性极难驯化。
    “不知道。”李文简的语气未明:“这东西在京城出现,也不知道是冲谁来的。”
    车帘放下,他斟了一碗茶递在她手中。
    昭蘅随着收回目光,伸手接过茶,陡然瞥见他的衣袖,春山微皱:“你的伤口裂开了。”
    李文简低头瞥了眼,果真看到袖子上沾了些许鲜艳淋漓的血。
    昭蘅低头解开缚着他窄袖的袖口,今晨取血的伤口又渗出血,将纱布都渗透,染了大片。
    “殿下……”昭蘅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些什么。他是为了救家人,所以不得不承受起这份痛苦。她既不能劝他不救,也不能为他缓解痛苦,再多的话都只是苍白的安慰。
    他垂首看向昭蘅,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点抚慰:“没事,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她胳膊上的瘢痕至今仍旧隐隐作痛。
    昭蘅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小小的瓷瓶,垂着眼睛,用小小的银匙挖出点黄色的药粉来,又凑上前,动作轻柔地涂在他的手臂上。
    他肌肤很白,刀锋舔过的地方就显得更红了。
    “最近陛下的精神好多了,他好起来,你就不用疼了。”昭蘅一边涂药,一边说。
    金黄的药粉迅速被鲜血染红,她只好用竹片多挖些药粉出来,手有点发抖,一些药粉洒在她的裙子上。
    “够了阿蘅。”李文简握住她的手,温声说。
    昭蘅抬眼望向他,这才又说了句:“回头我一定告诉徐太医,让他给你多包扎几层纱布,就没这么容易渗透了。”
    李文简坐在她旁边,长指伸向她的眼尾:“那时有人给你上药,为你包扎吗?”
    才将碰触,她眼睫颤颤,那双乌眸直视着他,片刻后反应过来那时是什么时候?
    她摇了摇头,没有。
    人人自顾不暇的地方,谁还在意他人死活。
    昭蘅抿了抿唇,自顾自地将纱布重新缠好,才朝他挤出一抹笑意:“我不愿有人再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更不愿那人是你。”
    李文简如玉脸庞上的温煦笑意一点点洇开,他沉眸凝视着她,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下:“你的心很软。”
    “公子。”飞羽隔窗唤道:“栗子酥买来了。”
    昭蘅从他掌中抽回手,抿起唇角将鬓边的发丝挽在耳后,耳尖有些微微泛红,脸颊上仍有他手掌温度的残留。
    李文简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目光直直射了出去。
    飞羽披着斗篷,顶着绵绵秋雨将油纸包捧在李文简眼底,眼睛亮晶晶的:“还是热的呢,殿下,您趁热尝尝。”
    李文简面无表情地接过油纸包,毫无眷恋地屈指放下车帘,将飞羽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挡在外面。
    飞羽挠了挠头,心头堵得厉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殿下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善。
    *
    李文简回到宫里之后,先去见了皇帝,再回东宫议事。
    李文简坐在上首,听谏宁汇报这几日神机营整改的情况。神机营的将领,有一小半是从前朝沿用下来的,他们簇薪成火,比新朝之后的将领更加团结。
    识局势的早早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在清理朝中的前朝势力,识时务地自动退了下来,还有一些则不甘心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朝作废,暗中生事。
    “殿下,江都传来消息,月氏的迎亲队伍行到燕赤境内的乐城,迎亲队伍住在驿站里,竟然被突然劫杀。前往月氏和亲的魏大姑娘下落不明,据陈将军回信说,他觉得极有可能是燕赤眼馋送嫁的钱财,所以监守自盗,打劫了迎亲队伍!”柳毅站起身,沉声禀报。
    他的话一出,议事厅里顿时议论纷纷。
    自从五年前北狄被魏湛驱入乌思草原腹地,许久没有冒头,便多番怂恿燕赤进犯东篱。
    燕赤仗着北狄在后面撑腰,这些年在北境没少惹是生非,今年春天还截了一批粮草。竟然又打劫和亲的车队,岂不是将东篱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李文简的手搭在扶手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沉声问道:“众位爱卿觉得该当如何?”
    议事厅内群情激奋,东篱苦北蛮子久矣。
    近些年北地躲在乌思草原里不敢露头,便唆使燕赤挑事,背后悄悄给予粮草兵马支持。
    “开战,打回去!区区燕赤小国狗仗人势,比北狄还可恶!”
    “北狄老汗王今年夏天摔了一跤中了风,恐怕不久于人生,最近八大部落正在明争暗斗争夺汗位,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无暇顾及燕赤,正是出兵的好时候。”
    “干他娘的!咱们现在聚齐天时地利人和,狗日的燕赤都敢蹬鼻子上脸。”郑将军愤恨地拍着座椅站起来。
    郑济旧时是铁匠,流于市井,说话比起文臣,多了几分粗鲁,骂起人来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先指爹、后骂娘。
    柳毅瞥了他一眼,头一次没有指责他言语粗鲁,只是扶额片刻,才道:“郑将军此言,话糙理不糙。”
    柳毅和郑济时常因政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这次两人难得意见统一。
    大家对燕赤和北狄的憎恶不谋而合。
    李文简当场便下军令,让江都出兵,进攻燕赤,夺回被抢的和亲车队。
    御笔朱批,八百里加急送往江都。
    李文简先离了议事厅,安元庆快步追了上来。
    “陛下的病情,可有好转?”安元庆一边往白玉长阶下走,一边问身侧的男子。
    “好些了。”李文简轻应了声。
    “看他的身体状况,今年的冬猎他怕是不能参加了。”
    自宣和元年起,陛下每年初冬时节都会带领朝臣冬猎,虽没有明文定下,也算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李文简眉眼疏淡。
    安元庆叹了口气,又道:“对了,今年阿翁的生辰,他让我问问殿下可要过府一聚?”
    风吹得李文简的发丝微荡,他侧过脸看着他:“去,舅舅告诉阿翁,我带阿蘅一起去。”
    安元庆反应了下,才想起阿蘅是谁。
    忽然记起这个良媛好像就是当初到府上给父亲侍疾,他们俩才认识的,他看向李文简的眼神多了几分怪异。
    “好、好啊,阿翁肯定很高兴。”安元庆嘿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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