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安静许多,能在窗边呆呆地坐上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看小花园里的老人晒太阳,医护人员走来走去,有时候甚至能盯着天上的一朵云看很久。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不知道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指认不出鹰钩鼻、寸头等人的照片,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拿着扫帚去与人打架。
    他还记得攸晴,记得她让他留在垃圾房等待救援,记得她独自一人猫着腰溜出去,大喊大叫着把凶徒引走。
    他的记忆断档在巷子里,因为原本就有间歇性失忆的病症,林海东与邹敏也知道他有双重人格,所以他说他不记得了,他们就没再追问。
    这些天,林唯一一直在一家民营医院休养,地点对外保密,连邹培琛和邹婉都不知情。邵骏安排了一位资深的心脏病专家每隔一天去一趟医院,帮林唯一做常规检查。
    林海东与儿子聊了一次,坐在窗边,林唯一问父亲:“爸,是谁做的,查出来了吗?”
    林海东叹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线索往上追踪后,都断在了“宇宙波”那里,包括那个通知商户要检查的电话,经办人也是因为收了不小的一笔钱,以为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宇宙波”的ip地址在境外,交易用的是虚拟货币,查来查去,什么都查不到。
    至于林唯一去彦湖湿地的行踪泄露,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给“宇宙波”,这条线,林海东倒是查出了内鬼是谁,就是林唯一的那位司机。
    动机很没有悬念,还是因为钱。
    林唯一听完后,轻轻一笑,说:“算了,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变得很害怕入睡,闭上眼睛就会感到恐惧,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惊醒,每次醒来都会急急忙忙地去开台灯,只有看到那抹光亮,才能稍微安心。
    邹敏把唐医生请来医院,想让林唯一和对方聊聊,林唯一断然拒绝,他像是有了被害妄想症,害怕唐杰楷会给他做催眠,催眠多么可怕!万一他又被弹下线呢?
    林唯一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很奇怪,林小二像是消失了,很久都没有出现,林唯一对着镜子说过话,问对方,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故意没说出那片黑暗的具体情况,问得模棱两可,害怕那是林小二的阴谋诡计,要是对方看出了他的恐惧,会想办法再把他送过去。
    为了不让林小二“听”到相关信息,林唯一决定不把那段经历告诉给父母,邹敏问过他,“不要再把我关起来了”,到底是“关”在哪儿?
    林唯一装傻,说自己不记得了。
    苏醒后,林唯一又在医院里休养了十天,额头上的纱布拆掉了,留下了一道伤疤,倒是可以用刘海盖住。
    他的身体恢复良好,体感和出事前已经差不多,林唯一要求出院,父母征询过邵骏的意见,同意接他回家。
    ——
    五月二十号,谐音“我爱你”,是个除西方情人节与七夕节外,另一个能让小情侣有借口腻歪一下的节日。
    这天是周五,红姐客栈在经历几周的淡季后,又一次迎来满房,因为俞红搞了个“520”优惠套餐,订房的几乎都是小情侣。
    攸晴下课后就被俞红叫去客栈帮忙,厨房、餐厅两头跑,偶尔还要去停车场接客人。
    客栈里的长住人员有了小小的变化,董阿姨退租了,开着她的小车去了北方,谭苏也离开了彦城,去大西北帮柳翠办事。
    攸晴喜欢忙碌,忙碌时能让她想不起林唯一。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联系,攸晴给林唯一发过微信,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林唯一没回,这是他惯常的做派,攸晴也没放在心上,相信林唯一的父母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
    不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
    前台桌上电话响,攸晴接起来,热情地说:“你好!红姐客栈。”
    对面是个陌生的男声:“你好,我预订了两间家庭房,我看网上说,你们好像能来停车场帮忙拿行李?”
    “啊,是的。”攸晴说,“我现在就过去,到了打您这个电话。”
    她拖出一架行李车,拉着车子就出了门,快步赶去停车场。
    这天晚上,巷子里的气氛有点小暧昧,情侣明显比平时多,好多小店小摊除去卖自家的商品,还卖起了鲜花,最多的就是单支装玫瑰。
    攸晴来到停车场,拨通之前的那个电话:“你好!我到了,请问您是哪辆车?”
    电话里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朗,冷淡,还特别好听,那人说:“回头。”
    攸晴难以置信,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林唯一闲闲地靠站在一辆轿车旁。
    他换了车,还换了司机,保镖倒是没换,数量变成了两个——单文晖和王胜同时当班。
    林唯一还是老样子,头顶的发拢去脑后,松松地扎了一个揪,下面的发就随意地散在肩上,身上是一件设计独特的白色薄款外套,搭配牛仔裤、休闲鞋,整个人俊美非凡,精致时尚,像是可以直接去参加国际时装周。
    攸晴愣愣地望着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那个头发凌乱、衣衫肮脏、手里还挥舞着一把扫帚的男人。
    林唯一见她没动,眯了眯眼,问:“才半个月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攸晴鼻子一酸,小嘴一瘪,突然就迈开双腿向他跑去,林唯一猝不及防,已经被攸晴扑了个满怀,又被她拦腰抱住。
    “你干什么?!”林唯一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发现居然推不动,这女孩两条手臂看着纤瘦,力气却很大,再箍下去,他腰都要断了!
    接着,他就听到了攸晴哭泣的声音:“呜呜呜呜……”
    林唯一:“……”
    王胜和单文晖在不远处看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个情况……应该,不用,去干涉,吧?
    林唯一挣扎未果后,认命了,像个电线杆子似的僵在原地,任由那女孩将他抱紧。
    他想:算了,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让你揩会儿油。
    就这么过了两分多钟,林唯一还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已经下意识地抬起双臂,回抱住了面前的女孩。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红玫瑰
    林唯一很久没用这样的姿势与人拥抱了, 一时的感觉竟是分外新奇。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有那种能勾肩搭背的同性好友,与父母拥抱的记忆停留在十三、四岁, 后来他长大成人, 因为性格原因, 越发抗拒与人亲近,被不熟悉的人碰一下都会炸毛。
    可这一刻,怀里抱着一个不算太熟的女孩,个子小小的,身体软软的, 林唯一却并不排斥,心底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充实感,他甚至用手掌去摩挲攸晴的后脑勺,还玩了玩她的马尾辫。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皮肤饥渴症?林唯一与攸晴拥抱许久, 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时光,都舍不得松手了。
    不远处, 单文晖把头凑向王胜, 小声说:“猜猜看, 会亲么?”
    王胜思考得很认真, 说:“不会……吧。”
    单文晖:“为什么?”
    王胜说:“两个小屁孩, 啥都不懂, 小林先生很纯情的。”
    单文晖:“噗。”
    最先感到尴尬的反而是攸晴,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地抱住了林唯一,想要松手还松不掉, 她被对方抱得更紧, 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鼻息间萦绕着那股淡淡的中药味,无语的是,这家伙好像还把她当成了一件玩具,居然用手指去绕弄她的辫子。
    攸晴:“……”
    这误会有点大呀,攸晴知道自己冲动了,那具身体是林唯一没错,但她真正思念的、担心的、想抱的,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攸晴收住眼泪,手掌抵在林唯一胸腹间推了一下,小声说:“松开啦。”
    林唯一这才松开怀抱,攸晴连忙后退一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红着脸都不敢看他。林唯一觉得有趣,把两只无处安放的手插回裤兜,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干吗?是你先来揩我油哎,怎么搞的好像是我在占你便宜?我都没喊‘非礼’呢。”
    攸晴噘起嘴:“对不起。”
    林唯一难得礼貌:“没关系。”
    攸晴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你没事了吗?已经可以出门了?”
    “嗯。”林唯一说,“出院两天了,下周一我打算回学校上课。”
    攸晴很担心:“不再多休息几天吗?那天,你伤得还挺重,我看你都瘦了。”
    林唯一耸耸肩:“是轻了几斤,不过我已经休息很久了,再不回去上课,期末考估计又得挂科。”
    林小二考试再厉害,也不能长时间地缺课,林唯一很想知道对方还在不在他的身体里,初步想出两个办法来鉴定,第一,去上课,参加期末考,第二,来见攸晴。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决定着林唯一下一步要怎么做。
    如果经过那场袭击,林小二彻底消失了,林唯一真的会考虑去做心脏移植手术,开启他人生的新篇章。
    如果林小二还在,那林唯一就会把死亡提上日程,game over,他不玩了。
    攸晴又往前走了一步,仰起小脸说:“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
    林唯一:“?”
    攸晴见他没吭声,大着胆子用手指去撩他刘海,林唯一的身子又一次变得紧绷,眼前是女孩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红润脸庞,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因为刚哭过,眼眶还有点红,离得那么近,林唯一都能看清她长睫毛上沾着的泪水。
    攸晴的注意力在那道伤疤上,心疼地问:“缝了几针呀?看着还挺明显的。”
    林唯一抬手拨开她的手,说:“四针,没事,过些日子应该会淡一点。”
    攸晴说:“我有祛疤膏,一会儿给你一支,我用过,效果很好,你看,我这里也弄破过,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她指着自己脸上几个地方让林唯一看,林唯一还真凑了过去,边看边问:“那天打架受的伤?”
    “昂,没你重。”攸晴笑得羞涩,“都好啦。”
    停车场时常有车辆进入、离开,王胜捅捅单文晖,说:“去问问,还走不走了?这儿进出的人不少,我怕再出事。”
    单文晖觉得有道理,咳嗽了几声,扬着嗓子问:“小林先生,要把行李搬下来吗?”
    林唯一站直身子挥挥手:“搬吧。”
    单文晖就和司机去后备箱搬行李了,攸晴有点懵,问:“什么行李?”
    林唯一说:“我订了你家客栈两间房,今晚在这儿过夜。”
    攸晴:“???”
    她好半天没出声,直到单文晖把两个大箱子搬下车,才知道林唯一没有开玩笑。攸晴吓坏了:“为、为什么要在这儿过夜?不是,你前不久还在这儿遇到过危险,就不怕那些人再来找你吗?我、我们家客栈又没有保安,你这样住进来,我们压力很大的!”
    林唯一说:“我带了保镖啊,他俩会轮班守在房间外,放心吧,要不要我给你签个生死状?写明,林唯一是死是活,都与你们客栈无关。”
    攸晴急了:“你别闹啦!我没和你开玩笑!”
    林唯一说:“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
    攸晴真的不敢把这尊大佛请回客栈,林唯一的老爸有六百多亿身家,六百多亿啊!他要是在客栈出事,别说卖掉红姐和她了,就算卖掉翠姨都赔不起吧!
    单文晖已经拉过攸晴带来的行李车,把两个大箱子搬上去,自己拖着车子往外走,随行的还有司机。王胜则走到林唯一身边,说:“小林先生,我们走吧。”
    林唯一迈动长腿,潇洒地往出口走去,攸晴被这大少爷的任性惊呆了,手足无措地追在他身边,还在努力地让他改变主意:“真的不要了,我们家客栈房间小,装修差,早餐没几样菜,你住不惯的!要么你去住景区里头那家酒店,特豪华!早餐也……”
    “攸晴。”林唯一打断攸晴的话,转头看着她,“我说过,我一定会来你家客栈住一晚,你也说过,会给我打折。”
    攸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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