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秦肆发来消息,他在河滨公园看人夜钓。
    小城里没什么夜生活,九点以后街上几乎就没人,除了大排档,只有河边夜钓。
    纪璇从家里的窗户翻出去,跳下杂物间顶棚,在巷子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车去公园。
    晚上交通通畅,五分钟内就到了。秦肆也很好找,个子高高的立在平坦的河堤上,穿了黑色薄卫衣和裤子,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头发被河畔的风吹乱,让人很想伸手帮他去捋顺。
    侧脸在月光下依旧那么俊挺,任意角度都美得像一幅画。
    纪璇摁下躁动的心跳,面色平静地站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河滩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人,要么自带板凳,要么索性坐在地上,安静地盯着湖面上的鱼漂。
    鱼漂是夜光的,被夜钓灯一照,河面顿时像漂了许多星星,场面蔚为壮观。夜钓灯发出的光线汇在一起,就成了银河。
    因为是女孩子,纪璇不被奶奶允许晚上九点后外出,高中三年又都是坐牢,从来不知道晚上的河滨公园有这般盛景。
    而那些造风景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风景。
    纪璇转头看着发现风景的人,长身玉立,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脑子里却不停地想起那段摩斯密码,和纪淮写在桌面上的那句英文。
    “回学校看看吧。”他突然说。
    纪璇一愣:“现在?”
    “嗯。”男人勾了勾唇,不像开玩笑,“现在。”
    刚刚的单车被骑走了,秦肆扫了辆电动车,能坐下两个人。
    回老家在市里一般不开车出来,没地方停,交警还到处查违停贴条。总共那么大点地方,开车也不太必要。
    纪璇有些拘谨地坐在他电动车后座。
    车子冲出去的时候,风开始在耳朵边呼啸,她把脸挡在秦肆的背后,却不敢伸手抓住他衣角。
    手指在他腰侧的空气里蜷了蜷,又收回来。
    “还不抓稳?我要飞了。”秦肆“好心”提醒她。
    纪璇还在犹疑,突然电动车龙头被松开,整辆车在他双腿高超的控制下乱晃了两秒钟,却没有倒下。
    纪璇却被吓得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腰。
    女孩身上的体温贴到他后背,还隐约闻到一阵柠檬香气,混杂着甜甜的牛奶香。
    秦肆满足地勾了勾唇,加快速度。
    电动车飞驰在寂静的小城夜晚。
    十分钟后,纪璇望着面前高高的围墙,看向身边揣手而立的男人:“我们真要翻进去?”
    “嗯。”秦肆抬起手在围墙上撑了撑,像是和阔别多年的老友打招呼,“这儿可是我当年的战场。”
    他曾经是翻墙逃课的老手,这话说得毫不惭愧。
    纪璇观察了一下,围墙虽然高,但中间有一根水泥柱子,下面宽,上面窄,可以作为落脚处攀爬上去。
    秦肆先扶着她爬上去,自己再上去。而在纪璇望着下面的草坪战战兢兢时,他已经利索地跳进围墙里面,左脚着地。
    至于为什么不是习惯性右脚着地,这样的念头只存在一秒,就听见围墙下传来男人压低的嗓音:“来。”
    他手臂张开,微仰着头,勾唇望着围墙顶上的她。
    月光不太均匀地洒在他脸上,半明半昧,可即便是头顶上那轮浑圆发光的玉盘,在她眼中也不及这双于黑暗中凝视她的眸子。
    以为她害怕,秦肆笑了一声:“别怕,我接着你。”
    其实这个高度比她从家里的杂物间顶棚跳下来,也只高那么几公分,她有信心能平稳着地。
    可这样被他看着,心底的躁动越发强烈。
    他的怀抱就像悬在饥饿的人头顶上的那颗毒苹果,是此刻的不二选择。
    纪璇望着他,轻轻地从墙头一跃而下,没有任何躲闪和偏移,正中他怀里。
    炙热的体温将她包裹起来,纪璇像一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还是紧张的,所以她四肢僵硬,把他搂得很紧,下巴用力抵在他肩头。
    好像有了天大的借口那样肆无忌惮,很久都没有松开。
    直到男人低笑一声,连胸腔都在震动:“好了,喘不过气了。”
    经他这一笑,纪璇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像在梦里一样。脑袋从他肩膀上起来,视线又凝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近到她只要稍稍一动,就能亲到他。
    四目相对的时候,男人眼眸也颤了颤,像是被蛊惑,收紧了托着她的手臂。
    往前一步,便将她抵在围墙边。
    纪璇心里的好多话都被这个充满侵略的眼神哽在喉咙里。
    想问他为什么房门密码是她的生日,想问他为什么用摩斯密码对她说“i love you”,想问他很多很多为什么。
    即便她不问,原因也不难猜到。
    可是秦肆,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一句吗?
    他这样似是而非地暧昧,和当年一样勾得她心痒痒,却不甘心做主动开口的那一个。
    可她了解他,当年的秦肆就是这样,又骄傲又坏。
    一举一动都在说爱她,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她,嘴上偏不坦言他爱她。
    夜黑风高,无人问津的角落,气氛被拉到极致,纪璇脑子里还有两个小人激烈吵架。一个在说不表白不能让他亲,一个在笑她自己明明也想亲。
    突然,一道亮光照在两人身上,紧接着传来呵斥:“你们俩干什么呢?”
    两个人皆是一怔。
    穿保安服的男人用手电筒把他们从头照到脚,看见纪璇像个八爪鱼盘在秦肆身上,两个人不堪入目的姿势,怒吼道:“出来!”
    “哪个班的?”
    “……”
    “问你们话呢哪个班的?”保安一声吼,震得树上叶子都掉下来几片。
    纪璇羞得脸都要烧化了,秦肆却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单手揣在兜里,抹了一把保安的头:“小李头,混得不错啊。”
    保安倏地瞪大眼睛:???
    “我靠,是你小子?”保安突然想起来,指了指秦肆,又指向他旁边的纪璇,思索了几秒,恍然大悟,“年级第一?”
    纪璇尴尬地笑了笑。
    小李头是老李头的助手,那会儿学校安保还是老李头管,坏学生们都怕他。
    当年小李头二十多岁,刚入行,比秦肆没大几岁,也没什么威信,是个软柿子,经常被秦肆调侃和恶作剧。
    有时候为了气他,秦肆故意不翻墙而去翻大门,趁老李头不在的时候,当着小李头的面,小李头喊破了嗓子,跑得气喘吁吁也追不上。
    但后来有一次,小李头被外面的混混欺负,却是秦肆单枪匹马去救他,一人干翻十几个,最后把小李头送到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
    两个人关系很微妙,那会儿经常针锋相对。
    但时隔多年,不好的都被时光过滤掉,回想起来还是情义多。
    小李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笑问:“结婚了?”
    纪璇一噎:“没——”
    秦肆点点头:“嗯,还没。”
    纪璇一看小李头那脸暧昧的神情,就知道被误会了,瞪了瞪秦肆,连忙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我又没说是那种关系。”秦肆唇角懒散地勾着,“我说我自己还没结婚呢。”
    小李头不是傻子,当年秦肆缠纪璇缠得人尽皆知,国旗下念检讨都带她名字,当着全校的面向她保证以后不翻墙不逃课不打架,一定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
    老师们都气得半死,却被同学们传为佳话——痴情校霸为爱学乖。
    美好的青春故事无疾而终,两人现在却肩并肩出现在校园里,再加上一开始那个画面,不难猜到是什么状况。
    他关掉手电筒,道:“行了,你俩随便逛逛,别打扰孩子们上自习,一会儿到门卫室补个登记。”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这里是学校,注意言行举止。”
    秦肆懒洋洋回:“知道了。”
    纪璇羞愤地瞪他一眼。
    小李头转身走了,走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指了指秦肆:“你小子敢再翻墙试试。”
    秦肆笑了出声:“翻大门行吗?”
    “我拿电呲你信不信?”小李头又气又笑地警告。
    秦肆不过口嗨,现在的大门不是当年的大门了,安保措施也不像以前那么凑合,学生闯岗的情况没再发生过。
    他俩翻墙的行为肯定是被监控拍到了,否则小李头也不会及时赶来。
    两人从小树林出去,很快走到新建教学楼的宽敞大厅。
    墙上贴着许多优秀毕业生的信息。
    比秦肆上回来时多了一些,加上今年毕业的,其中还有纪淮的名字。
    纪璇一排排往下扫,然后在看见自己高一时拍的照片时,温柔地勾了勾唇。
    穿校服扎马尾,有点土,但是青涩可爱。
    二十五岁的她看着十六岁的她,胸腔里有股奇妙的感觉在涌动。
    紧接着,她发现贴在自己旁边的居然是秦肆。
    像在和底下的许鑫然较劲似的,对方资料写帝都大学在读博士,他便写哈佛大学工商管理和法学双学位。
    他去了哈佛?
    纪璇心口猛地一颤:是那个原因吗?
    她强迫自己不多想,继续看墙上的学生信息。
    最后一排写着座右铭。
    纪璇还是当年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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