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姐,你怎么回复孙大人的?”董燕儿又追问了一遍。
    红袖放下揉额角的手,不答反问:“燕儿,你可知道崔尚?”说起这个名字时,红袖神色有些无奈。
    董燕儿不明白红袖为什么提起不相干的人,“这崔尚不是当朝右相么,我听说在楚相公当上中书令之前,这崔相公一人独大,牢牢把持着相权,连皇帝都忌惮他一二,不过现在楚相公应该压了他一头了吧。”
    红袖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楚相公的官位再高,终究是寒门出身,而崔相公的背后是崔氏一族,门阀士族屹立百年不倒,皇帝要有所忌惮,忌惮的也不是崔相公本人,而是他背后的门阀士族。如今楚相公成了崔尚的眼中钉,以他一人之力去对抗庞大的族群,会不会犹如蜉蝣撼大树?”红袖神色阴晦难测,“燕儿,比起楚相公,那崔尚更加的不好惹。”
    虽然红袖语气很平淡,但董燕儿莫名地感觉红袖似乎有些担心楚云容,“红袖姐为何突然提起崔尚?”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红袖定定地看着她,“孙大人的靠山便是崔尚。”
    董燕儿惊讶地瞪大双眸,突然明白红袖为何会突然提起崔尚,“孙大人可是将崔相公搬了出来,逼迫你替他去做此事?”
    红袖点头,她也没想到孙铸文之所以算计楚云容是受崔尚指使,她被迫知晓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要想从中抽身,只怕是难上加难,一不小心还会招来杀身之祸,“燕儿。这些人咱们一个都招惹不起。”迫于威权,红袖只能先做了妥协。她本不想再去招惹楚云容,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她不得去招惹一下了,不过不是以她现在的身份。
    红袖看了董燕儿和小凤仙一眼,两人脸上皆笼罩着愁雾,犹豫片刻,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
    董燕儿和小凤仙齐看向她,几乎是一同开口:“何事?”
    红袖手微握抵于唇间,轻咳了下,“我若说,我与楚相公有过一段旧情,你们可信?”
    董燕儿和小凤仙两人面面相觑,眼里尽是怀疑之色。
    小凤仙先醒过神来,“红袖姐,你在与我们开玩笑?你当初不是否认了与他相识的事,还说他只是长得有些像你认识的人。”
    董燕儿也附和道:“是啊,你要是和楚相公是旧情人,他怎么没认出你来,还把事情做得这般绝。”
    “我拿这事骗你们作甚。”红袖有些好笑道,想起那段青葱岁月,她内心忽然升起几分怀念,“其实我与他也不算是旧情人,只是见过几面,有过……”红袖顿住,伸出一根纤指,代替了话语,说这些话时她神色有些尴尬,不似以往谈论男人时那般从容坦荡。
    董燕儿和小凤仙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红袖伸出一根手指她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见红袖神色认真,也就没再怀疑她的话,只是感到惊讶。
    小凤仙心中很快接受了这件事,笑嘻嘻地道:“那么楚相公算是你的旧恩客?要是这样的话,不记得也不奇怪,我还以为楚相公不近女色呢,没想到他也会去风月场所。”
    红袖唇角微紧,不禁嗔了她一眼,“算起来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来京城,也没有进百花院,他还是个一贫如洗的书生呢,哪有银子去风花雪月?”
    小凤仙喃喃自语道:“这已经是这么久远的事了?那忘了也不稀奇。”说着一脸暧昧地看向红袖,好奇地问:“红袖姐,你那时候怎么和楚相公怎么相识的?又是怎么有过一夜的?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红袖被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我与他如何有过一夜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嗯,我与他有一个儿子。”
    听着红袖云淡清风地说出如此一惊天大消息,董燕儿和小凤仙再次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董燕儿默默地算了下时间,惊愕地抬起头,“红袖姐,楚相公的那个私孩子不会就是你们的儿子吧?”
    红袖点了头,“没错,他的确是我的儿子。”
    红袖的话仿佛兜头一个炸雷,炸得她们脑子雾蒙蒙的,像是在做梦一般,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小凤仙内心太过震惊,以至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一次就怀上了,楚相公威武。”
    红袖笑容滞了下,美眸掠过无奈之色,这丫头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董燕儿一巴掌拍向小凤仙的手臂,轻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也不看看是什么事,还在这耍嘴皮子,扯什么楚相公威武,压下心头恍惚不真切的感觉,她佯装淡定道:“红袖姐,你是不是打算将此事告诉楚相公了?”
    “嗯。”红袖面色凝重道。
    小凤仙才安静了片刻就忍不住再次出声,“可是红袖姐,你觉得姐夫肯认你么?”小凤仙心中还有些话不好开口,以楚云容现在的身份,要什么门第的小姐没有,他会不会嫌弃红袖姐的身份?
    董燕儿差点忍不住伸手捂住她这没把门的嘴,“哪来什么姐夫?我看红袖姐也不稀罕他认她,只要他肯看红袖姐是他孩子生母的份上,放红袖姐一马,再让红袖姐看看自己的儿子,那就算是他良心发现了。”董燕儿又担心地看向红袖,道:“红袖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可要我陪你去?”
    红袖微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成,至于时间,我再想一想。”
    董燕儿的话深得红袖的心,红袖没想与楚云容重续前缘,也不指望孩子能够认她这个亲娘。
    红袖在百花院当花魁娘子时,身上有了足够的钱财,那时她曾想过要是他们父子生活依旧艰难,她会与他们相认,但等来的却是楚云容科举中第,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的消息,红袖就打消了去找楚云容的念头,后来他入翰林,仕途一路高升,到最后官拜宰相,红袖都没想到去和他攀关系,这次之所以想坦白身份,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还想要见一见儿子。
    很奇怪,这十年来红袖忍得住不去见自己的儿子,可自从去了楚云容府邸一趟,听得关于儿子的一些事情,红袖就再也放不开了,她很想见见他。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容模糊的儿子依偎在她的怀里,扭糖似的撒娇,然后她们一同用晚膳,她给他夹爱吃的糖醋排骨,可他还没把红烧排骨吃进嘴里,她就醒了。
    她独坐在床头,看着映在窗上的那半轮朦胧的月,回忆起梦中那股幸福的感觉,现实的冷清孤寂令她陷入一股沮丧难过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几日后。
    红袖的轿子停在了楚云容的宅邸前。
    红袖正襟危坐于软榻上,并不急于下去,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微风带着春日的气息拂进轿帘,吹散了她心头的紧张焦虑,她拿起一面雕花小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妆容,确定端庄得体后,才下了轿子。
    红袖从孙铸文那里得知楚云容今日休沐,她算了下时间,恰好楚怀瑜昨日散学,今日他应该也在府中。
    红袖站在赫赫门庭前,看着门口那对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没由来地想起他当年住的那所破旧屋子,心中感慨万千,若没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和手段,他又如何能在短短十年里从一名不见经传的寒门书生变成万人之上的宰相。
    红袖收起思绪,来到侧门前,犹豫了许久敲响了紧闭的大门,红袖的心跳随着那砰砰的声音加快。
    开门的是一童子。红袖上次来是闭着眼被人抬进去的,她也不知道上次开门的是不是这位童子。
    童子看着眼前美丽陌生的女子,怔了下,才客气地询问:“请问姑娘找谁?”
    红袖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上次给她开门的不是他了,她冲着他盈盈一笑,“我是你们楚相公在姑苏的故人,特地前来拜访他,我名叫桃花,劳烦你帮忙去通传一声。”红袖做不到当着楚云容的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便决定以这样的方式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童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守门这么久,就没见过有女子来找过他们的大人,“姑娘,请等一下,我这就去禀报。”说完就掩上门,急匆匆地去了。
    红袖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当说起桃花这一名字,红袖心中再一次思绪万千。
    桃花这名字是她在姑苏用过的名字,亦不是本名,是海棠坞的院主替她取的,海棠坞里的姑娘们来往于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举办的各类宴会中,为他们表演歌舞,侑酒助兴,红袖十岁就被卖到海棠坞了,她跟着坞里的姐姐们学着调弦弄管,唱曲跳舞,直在十五岁那一年,她才开始跟着众姐妹出去应局,十六岁那一年,红袖和楚云容相遇,然后有了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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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楚怀瑜正在书房里埋头书写《礼记》中的一篇内容,他平日里最担心的便是散学归来恰好撞上楚云容休沐的日子,因为下场就会像现在这般。
    楚怀瑜俊秀的脸紧巴巴的,内心充满了煎熬。
    比起书院里的夫子,楚云容对他要温柔耐心许多,但楚怀瑜还是不喜欢他指导课业,因为在他眼皮底下,他不仅无法偷懒,还不能有一点小动作,一天下来,手臂发麻,腰酸背疼,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父亲到底是如何一直保持着雍容尔雅的仪态的呢?
    楚怀瑜忍不住伸手挠了下发痒的屁股,不由暗想,他父亲的屁股难道就没痒过?思及此,他悄悄抬起眼看向楚云容,他手执书本,拿书的姿势仿佛一幅赏心悦目的优美画卷,垂眸专注之态,好似周围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没有落入他的眼中。
    楚怀瑜怀着不被发现的侥幸心理,偷偷弯了腰杆,眼睛半眯着,闪烁着狡黠的笑容,然而下一刻,楚云容的声音传过来:“腰杆挺直。”
    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斥责的意思,但却像是一枚锐利的钩子拉扯着他,让他瞬间绷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继续书写,然而认真的不到一会儿,又故态复萌地偷偷去看楚云容,见他没有再看自己,心下禁不住有些松懈,下笔也随意起来,下笔一随意,就写错了一个字,他自己没发觉,一只修长洁净的手突然映入他的眼帘,轻轻一点那个错别字,柔声说道:“看仔细,这个字是如何写的。”
    楚怀瑜惊讶地抬起眼看向楚云容,内心想,难道他父亲身上还长了第三只眼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搜寻。
    楚云容看他眼睛滴溜乱转的模样便知晓他在想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无奈地笑了下,放下书本,检查他抄写的字,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便能窥见他这性子不定,做事浮皮潦草,楚云容之所以让他在自己书写是想练练他的耐心,结果这小子,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光小动作便不下几十次。
    楚云容伸手轻点了其中一段内容,含笑道:“我且问你,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这段话是何意?”
    楚怀瑜一听要他解释那段古文的意思,整个人顿时如临大敌,因为太过紧张,脑子里空白一片,他支支吾吾地回:“坐着的时候,要……要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原本温和的眉目突然微拧了下,瞬间更加紧张。
    “立如齐的意思是,站立的时候,嗯,站立的时候……”楚怀瑜磕磕巴巴地说着,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楚怀瑜的婢女侍棋到来,将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楚怀瑜如同看再生父母一般,目光感动地看着侍棋。
    侍棋被他熠熠生辉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不知所措,但还得假装淡定,她恭谨地行礼:“大人。”
    楚云容哪里会不知晓这小子的小心思,脸上再次浮起无奈的微笑,收回目光,看向侍棋,“有何事?”
    侍棋犹豫地看了眼楚怀瑜。
    “小郎,你去休息吧。”楚云容见侍棋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知接下来的话不宜被儿子听见,便支开了他。
    楚怀瑜宛如得到了特赦令,心中狂喜,瞬间溜得比兔子还快。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楚云容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温柔且纵容。
    楚怀瑜走后,侍棋才回禀:“大人,方才守门的童子来报,说外头有一位年轻女子求见大人,说是大人您在姑苏的故人,那姑娘名叫桃花,大人要见么?”
    听到“桃花”二字,楚云容脸上的笑容滞了下,目光很明显地有所变化,侍棋不敢去探究那其中的情绪,她低着头静静地侍立,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知道为何,今日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长,就在侍棋忍不住想要抬头看看楚云容在做什么时,耳边传来传来一道清淡的声音:“不认识,赶出去。”
    侍棋心中大感诧异,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楚云容,不敢相信那是楚大人会说的话,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眸却幽暗深邃,他的此刻神情显得不够自然,还未等她多看一眼,楚云容已然垂下眼眸,捡起一旁的书籍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侍棋一颗心七上八下,很想再确认一遍他方才是不是说了那样的话,就在这时,楚云再次开了口:“让守门的童子告诉她,她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叫桃花的女子。”
    他唇含笑意,放下了手中的书,神色坦荡从容地看着侍棋,他说那句话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似水,方才那句凉薄的‘不认识,赶出去’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侍棋的后背莫名地冒起了一层冷,“奴婢这就去。”她隐隐察觉出大人和那位叫桃花的女子是相识的,但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楚怀瑜刚出挹清院,就看到元宝和守门童子躲在墙根处的浓荫下说话,两人皆是一脸的神秘兮兮。守门童子一直留意着挹清院的方向,看到楚怀瑜大摇大摆地里面出来,立刻住了嘴,又提醒元宝。
    元宝见到楚怀瑜,慌里慌张地上前,“小郎君,大人让您休息了么?”
    “嗯。”楚怀瑜点点头,一双精明的眼眸眯起,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脸上似笑非笑的,“你们两人……”他语调刻意地拉长,显得尤为暧昧。
    元宝一看便知道这位小郎君误会了两人的关系,红着脸解释:“小郎君你别误会,我只是和二福说几句话。”
    楚怀瑜有些不信,又看向二福,“要没什么,你不守门,怎么跑到这来了?”
    二福年纪虽小,但好歹比楚怀瑜大了五岁,被十岁的孩子这么打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回小郎君,有人来找大人,小的只是过来通传。”
    楚怀瑜随口一问,“谁啊?”
    二福闻言神色有些微妙,然后和元宝对视了一眼。
    楚怀瑜见两人神色皆透着古怪,瞬间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想到方才侍棋犹犹豫豫的样子,他父亲又故意将他支走,楚怀瑜心中更加好奇,“快点说。”
    二福被逼得无法,只能如实回答:“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说是大人的故人。”
    元宝暗暗瞪了他一眼,女子就女子,加一句年轻貌美做什么?她担心地看向楚怀瑜,却见他眼睛突然亮了下,似乎在算计什么。
    “是上次我父亲带回府中的女子么?”楚怀瑜追问。
    二福见他没生气,放了心,他摇了摇头,“小的那天不在,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同一人。”
    楚怀瑜有些失望,然后看向元宝,元宝立刻摇了摇头,“奴婢也没有见过那女子,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楚怀瑜正要说话,侍棋突然出现打断了他。
    “小郎君怎么还在这里?”侍棋见三人神色异常,奇怪地问。
    在楚怀瑜心里,侍棋和他父亲是一伙的,她肯定会谨遵他父亲的命令,不肯向他透露任何事情,于是他一扬眉,淡淡地道:“没什么,元宝,回去了。”说罢领着元宝风风火火地走了。
    侍棋看着他潇洒豪迈的走路姿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楚怀瑜行至半途,突然停下来和元宝道:“元宝,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午膳做好了没。”
    元宝不疑有他,“奴婢这就去。”
    等她转身那一霎那间,楚怀瑜露出抹得逞的笑容。
    红袖其实有料到楚云容不认她,但当听到守门得童子说他家大人不认识她,她认错人时,她整个人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这男人未免太记仇了吧?
    没错,红袖认为他就是在记仇她,记恨当年她把孩子丢在他家门口,交给他来抚养,但是谁让他当年一发即中?他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艰辛,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痛苦,白白得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就偷着乐吧,虽说他当年家徒四壁,独自一人带孩子又要当爹又要当娘,要挣钱养活孩子,还要寒窗苦读……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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