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紧盯住陆尽燃的脸,眼里冒光,基本礼貌都忘了,不能接受地拉高音量:“逗我呢,这种个人条件,勤工俭学当跑腿儿?!”
    陆尽燃没来之前,江奕还对试镜的这些演员抱有一点希望,等他一出现,光源色彩都要给他吸走,大厅里坐着的那七八位所谓科班“美少年”,当场成为黑白背景板。
    试镜的演员们都在一旁等结果,显然也注意到了,有两个机灵的男生马上站起来表现。
    一个走向陆尽燃,去接他手里的袋子,有意无意把他和剧组的视线隔开,挺骄傲说:“你给我吧,我们这儿试镜呢,不方便跟外面的人曝光。”
    然后还回头,拿着最好的角度露出下颌线,朝盛檀甜甜一笑:“导演姐姐,你感冒了啊,那先吃药休息吧,我们都能等。”
    另一个男生巧妙凑到盛檀身边,拿剧组的一次性纸杯给她接了热水,长睫毛垂着,下巴尖尖,温柔羞涩说:“姐姐,你喝水,天气冷,别太辛苦了。”
    盛檀额角猛一跳,有点想骂人,目光不经意瞥向陆尽燃。
    要放在过去,有谁当着陆尽燃的面这样对她,哪怕是寄托班里很熟悉的小男生们,他都忍受不了,把姐姐这称呼当成私有,不允许乱喊,更遑论有人黏着她献殷勤。
    那他现在……
    大厅里剩下的演员一见这情况,都开始有点蠢蠢欲动,试探着也想亲近喊姐姐。
    一群不那么美的美少年朝盛檀热情簇拥上来,场面也够壮观。
    虽然目前《独白》有舆论危机,盛檀本人也争议很大,外界骂战唱衰不断,但是盛导的实绩摆在那,水平高能力强,镜头美学稳居圈内金字塔顶,七分演员在她电影里能美到十分还多,入行不久就捧出几个当红小生。
    像他们这些在校的新人,如果能被盛檀挑中,就等于走了捷径,何况盛檀长得美,完全是值得仰望的天菜姐姐。
    所以这些常吃外貌红利的男生们,自然拿出小奶狗那一套,想抢回盛檀的关注。
    陆尽燃的表情被遮住,盛檀看不到,只听见他后退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他没让别人碰纸袋,沉默朝墙边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等候椅上,眼神像湖面脆弱的薄冰,在盛檀脸上停留,无声移开,转身就走。
    迈开脚步的时候,濡湿短发上的水珠滴落,有两颗经过他额角,从冻红的眼尾滑下来,掉到瘦白锁骨上。
    江奕被这短短几秒弄得心狂跳。
    靠靠靠,这什么天生祸害,他一言不发,也没有多余动作,怎么就显得这么可怜!手绢要捏碎了妈的!
    陆尽燃继续往外走,后颈都是雨夹雪淋透的痕迹,皮肤湿漉苍白,可想而知为了早点送这个纸袋,怎么跑过来的。
    他迈出大门,盛檀几经徘徊的声音终于还是发出来:“……等等,我还没验货。”
    她不存在不忍心。
    就是……想给他拿把伞。
    这时候江奕也觉出不对劲儿:“哎,不对啊,盛导,你刚才还要自己回家取u盘,怎么转眼他就给你送来了,还说你预定的?”
    盛檀喉咙一堵,陆尽燃回过身:“是盛小姐家里下的单,家里人听到她咳嗽,知道她病了没带药,家里人发现她东西落在茶几上,还有忘带的试镜资料,上面写了这里地址,家里人不放心,就找我送过来。”
    一口一个强调的家里人,连委屈都是无形的,让盛檀心口不自在地拧起来。
    对比得她好像很渣。
    盛檀提着伞走近陆尽燃,到他跟前才看出他头发湿得厉害,前几天他还发烧,这么放着不管,再出去吹冷风估计要加重。
    她尽量无波无澜说:“……你先跟我进来,擦擦再走吧。”
    大门旁边有间临时更衣室,盛檀让大家休息几分钟,先一步进去。
    这边没有毛巾,她就给陆尽燃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服,刚准备拿起来,后面寒凉的气息逼近。
    盛檀飞快瞥向更衣室的门,为了避嫌,只关了一半,有什么动静外面很容易听见。
    她稳住难受发软的手,想着陆尽燃刚才在一群男生面前都那么平静,没表现出异样,确实是长大成熟不在乎了,那他进来也不会出格,她稍微解释一句就没事——
    “是我不如外面那些十八岁的弟弟年轻好看,你嫌我出现会给你丢人,才不愿意认我吗。”
    放低的声线,让清冽少年感减淡,在耳边磁沉得发痒。
    盛檀的猜想倏然被打断,耳廓一麻,从身后笼罩下来的呼吸又轻又烫,跟他身上湿冷的雨雪气反差鲜明。
    “还是说,你一声不吭扔下我之后,隔了五年再见,对成年的我其实很失望,所以我连叫你姐姐的资格都没有了。”
    陆尽燃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小,但因为离得近,清晰地往她耳中钻。
    “别人都可以叫你姐姐,都能在你旁边,跟你亲近,你会耐心回应,只有我,不管家里还是外面,你多看一眼都嫌麻烦,怕我跟你扯上关系,对吗。”
    他鼻音更重了。
    “我没长成你满意的样子,是我的问题,今天没打招呼就随便过来,我做错了。”
    更衣室面积不小,空气却似乎越来越稀薄。
    盛檀忍无可忍地转过去看陆尽燃,顺势把他往外推推,无意中打到他手臂,他手里的纸袋没抓紧,砰的掉在地上。
    袋子翻倒,里面的药盒,u盘全掉出来,还有两个她家里的保温盒,透明盖子下面是颜色很诱人的饭菜,像自己做的。
    陆尽燃蹲下去收拾,捡起保温盒的时候道了句歉:“着急做的,卖相不太好,你别看了。”
    盛檀所有话哽住。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过意不去了。
    她垂下眼帘看他,把找好的那件衣服展开,借着这会儿身高优势往他湿乎乎的头上一罩,唇动了动。
    “他们里面也有二十多岁的,没你年轻。”
    “我跟他们又不认识,走出这个门就基本没瓜葛了,爱怎么叫怎么叫,我没空管。”
    “不让你乱说,是不想我们背后的关系被人拿去编排,没有对你不满,行了吗?”
    盛檀说话声本来就轻,又隔了层衣服,陆尽燃听得心里酸痒难忍,抬起头跟她对视。
    衣服一下没盖住,滑了下去。
    于是从盛檀的视角看来,比外面一大群加起来更优越的人正贴在她腿边,短发被蹭得乱糟糟,眼睛水洗过一样,保持着蹲下的高度冲她仰脸,一眨不眨注视她,跟当年戴小狗耳朵的少年一样。
    陆尽燃眼里熄掉的光重新点亮,紧跟着追问:“所以,你不是嫌弃,是因为跟我牵绊深,关系特殊,才不能在别人面前认我,是吧?”
    不等她回答,他语气又软下去,拽了下她的衣角:“是吧,姐姐。”
    盛檀怀疑她的感冒更重了。
    是是是,是个头!
    话到了嘴边,迎上他那张能当免死金牌用的脸,就变成淡淡一声“嗯”。
    ……艹。
    真不是她故意讲脏话。
    就是突然觉得,外面那些男生确实不够看。
    特意摆角度装模作样,实际作用还赶不上陆尽燃几句话。
    别看那会儿他一声不吭的,进来这几分钟,把一堆做作讨好的秒成渣。
    陆尽燃嘴角上翘,若有若无地挽了挽盛檀小腿,没实际碰到,弯着眼说:“我叫你姐姐,你总算应了我一次,放心,我不会让人看出你认识我。”
    话音刚落下,更衣室外面就有人过来,盛檀扯了一把陆尽燃的肩膀,他利落起身,把整理好的纸袋放下,站去另一边。
    很快江奕探头进来,一见屋里两人壁垒分明的站位,赶紧朝盛檀“啪”一声双手合十:“盛导,我肩负全组人的狂热请求,来拜托你认真考虑一下这位外卖同学,别放他走。”
    盛檀手指暗中扣了扣。
    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来了。
    并不意外,应该说陆尽燃进门那一秒,就注定得被这帮快饿疯的狼给盯上。
    江奕边说边偷瞄陆尽燃,激动兴奋眼看着压不住,对盛檀拜拜,有理有据地劝:“试镜的这批演员虽说科班,也都是没毕业的学生,大部分才大一,表演课可能都没上过,跟素人一样。”
    他又说:“还有那些流量明星,有几个正经学过表演,不都是半路出家,照样有演技不错的,还有那么多跨界戏骨对吧,英雄不问出处嘛。”
    “我保证,就他——”他一指陆尽燃,“光站那直接成功一半,要是表现再自然点,你肯定能调.教好!来都来了,这么有缘,让他试场戏吧!”
    江奕慷慨打包票:“同学,你别怕哈,我们盛导有钱,咱也是正经剧组,寒假就能拍完,你要留得下,保准比跑腿儿赚的多多了!”
    陆尽燃一脸纯挚地莞尔一笑:“但是我刚才开玩笑问盛小姐,外面的演员是不是都比我长得好看,她说……”
    盛檀警觉。
    江奕肯定这事儿没怀疑,盛导必然否认啊。
    陆尽燃认真:“她说,是,我大众脸而已。”
    江奕傻了。
    盛檀一口气没喘匀,捂嘴呛咳了一声。
    不是,谁教他这么撇清关系的?!
    装不认识需要编这种瞎话?!
    还说得一脸诚恳,她都要信了。
    等下……
    他确实问过她这个,是她故意避着没回答,光承认他年轻,没承认他好看,他这是偷偷介意呢?!
    在江奕的抗议下,盛檀谁都没理,抬步走出更衣室,淡声留下一句:“……好看,不大众,出类拔萃,都满意了?没事就给我出来继续试镜。”
    剧组是一个稳定团队,虽然导演是绝对的主导和话语权人,但其他人的想法也不能忽视,否则几个副导演不说,摄影灯光这些,都够影响全局。
    今天恰好重要成员都在场,大家一致推崇陆尽燃,如果无理由拒绝他试戏,只会带来不满。
    盛檀不想陆尽燃跟她牵涉太多,越少接触越好,但今天情势赶在这里,不得不让他试一场。
    他没接触过表演,不懂剧本故事,不了解人物内心,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能打动这些老江湖,脸长得再好也没用。
    这样一拍两散,名正言顺,大家也就不用瞎惦记了。
    只是盛檀坐回自己位置之后,不自觉回想起陆尽燃巧合带给她的那两次画面冲击,又隐秘地升起不安。
    陆尽燃脱了外套,身形凊隽笔挺,青涩站在齐刷刷的灼热目光里,问:“能不能让盛导先吃饭吃药,我看一下试戏剧本。”
    全组这才想起来盛檀病着,忙让她先吃。
    盛檀那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更重,她临时决定换掉陆尽燃手里的本子,从新剧本里重新抽取了一段。
    比起别人已经试过的部分,这段难度大了不止一截,动作少,主要靠表情和眼神,感情起伏的分量重,对于新人基本等于灾难。
    而且文字表述的内容只有很短一段,无从研读。
    少年苏白带着伤住进年轻班主任沈秋的家里,疯癫的父母却闹上来,仗着血缘关系把苏白强行带走,还辱骂沈秋不检点,勾引高中生。
    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苏白半边身都是血痕,绝望跟沈秋说,老师,我不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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