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河看着何春生很是感叹:“原想着我们三个能同小时候一样,好好聚聚, 你怎么就要走了。”
    何春生衣摆随风而动,眉目雅俊含笑:“不怕的,何记很快就要开到京都去了,等赵叔叔他们去京都时, 我们很快就能相聚。”之后他又看向赵宝丫,交代道:“你那治疗弱症的药丸我又给你加了几味温性药材, 每日记得吃,莫要贪凉,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
    赵宝丫乖乖点头,初升的霞光洒在她发间,照得她肌肤越发纯白如雪。
    “春生哥哥也要按时吃饭哦。”
    顾山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不太明白三个小孩儿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何春生才上来马车。
    马车卷着黄沙走远,赵宝丫和霍星河站在峡谷的入口处看着它消失在晨光里。赵凛拍拍他们的肩,道:“走了。”
    赵宝丫捏捏自己腰间的药袋,坐进了马车。赵凛同霍星河各自骑了一匹马护着马车在茫茫黄土地里前行。
    远处时不时有几群响马经过,有一伙人跑进,看见赵凛像是见鬼一般又跑远了。霍星河看了半天蹙眉问:“赵叔叔,这群响马忒烦,什么时候能收拾了他们?”他们先前护送药材就差点被抢了。
    若不是要急着把药材送进城,他非直捣那帮响马的老巢不可。
    赵凛道:“荆州城外零零散散的响马还有十几伙,虽不成气候,但居无定所、狡兔三窟,很是难缠。我们先回去,把荆州百姓安顿好,之后再来收拾他们。”
    “到时候赵叔叔给我一队兵马,我来收拾他们。”少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长发高挽,自信又张扬。
    赵凛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道:“行,到时候跟着你吕叔叔来。”星河这孩子虽勇猛,读的兵书也多,但响马还是得响马来打才好。
    赵宝丫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道:“那等星河哥哥把响马收拾了,我就带荆州的百姓出来种树,把周遭的黄土地都改成农田,这样百姓就不愁没粮了。”
    荆州荒凉,田地极少。从前城里的百姓都是依靠给十二主事的作坊做工,挣点米粮钱。即便没日没夜的干也活得清苦。
    如今静王府倒了,十二主事也全部收押。要是各家像荆州以外的百姓一样,有自己的农田,再养些鸡鸭,很多生活问题就能解决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三人回城,赵凛有事先去忙了,赵宝丫吩咐下人重行收拾何春生的屋子出来给霍星河住。
    何春生的屋子一项整洁,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熏香,好闻的紧。赵宝丫站在门口瞧着她们收拾,婢女收拾好,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本书,道:“姑娘,这是收拾床榻找到的,您瞧瞧。”
    赵宝丫接过书瞧了一眼,讶异:“春生哥哥的医书?定是放在床头忘了。”她翻开书,泛黄的书页里是他字迹工整的批注。
    霍星河凑过来一看,疑惑问:“这不是宝丫妹妹当年送给春生的第一本医书吗?他怎么还留着?”
    赵宝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又有些难过起来。
    只是没几日,这种难过就被转移了。
    她跟着云娘子召集城里的百姓先拿自己家院子里的地试着种菜,养鸡鸭。百姓们对县令家的千金和云娘子都很信服,她们说怎么做他们就照做。
    而吕勇则带着霍星河和一帮十三寨的兄弟在城外到处剿匪,那些响马整日被追得东躲西藏叫苦不迭。
    尤其是剿匪队伍中的那名少年,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不仅骁勇善战,且聪慧非常。不管他们藏在哪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们。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各路响马们气得要死。只能对着吕勇他们破口大骂,骂他们‘认贼作父’,骂他们是朝廷的‘走狗’,骂他们‘同袍相残’。
    十三寨的兄弟也不甘示弱,扛着大刀骂了回去。他们现在是兵,能吃得饱穿得暖,还可以光名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不用提心吊胆出去打劫。
    这日子多好。
    别说认贼作父,做爷爷都行!
    没文化真可怕,什么叫认贼作父?
    吕勇突然觉得顾山长提议办学堂的事有必要提上日程。
    他找到赵凛说起办学堂一时,赵凛瞧着他,突然问:“先前承诺逢远兄的官位一直没有兑现,逢远会不会急?”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吕勇笑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当官,急这个做什么?”
    “你心境倒是不错。”赵凛道,“你告诉星河,打架别太勇了,留几伙马匪好好折腾几个月。朝廷很快就会下职封你官了。”
    吕勇困惑:“朝廷封官和这群马匪有什么关系?”
    赵凛:“朝廷今日又派人来催我回京都了,我推说荆州还有大批响马给拒了。先前你治理鼠疫有功我就上过折子请功,老皇帝要催我回去,自然要把你提上来治理荆州。”
    一个月后,朝廷封官的圣旨果然来了,封了吕勇官的同时,又催促赵凛快点带着黄金回去。
    赵凛又上书说在城内发现了肖鹤白的余党,等扫清余党后再回去。
    这一拖又是半年。
    荆州城外的小树苗开始鲜活,眼见春天都快过了,也不见赵凛有回去的意思。
    老皇帝彻底急了,第三次派人去催。这次怕他不回来,还特意带了圣旨去。
    然而,钦差带着圣旨赶到,正巧碰见赵府在办丧事。赵凛披麻戴孝跪在正厅的灵堂上,神情低迷,赵宝丫边烧纸钱边哭得伤心至极。
    钦差大人吓了一跳,一询问才知道赵凛他爹死了。他哀痛至极的同钦差道:“下官父亲亡故,恐要丁忧三年,没办法报效朝廷了。”
    自古孝道大于天,父母亡故后,即便你是当朝首辅也得回家丁忧三年。
    钦差大人只觉得自己手上的圣旨烫手极了:这这这,这不赶巧了吗?
    他才来一日又快马加鞭的回去禀告皇帝,老皇帝无语,骂道:“他祖籍长溪,如何就在荆州丁忧了?”
    官员答:“赵大人说他父亲在荆州做了一辈子牢,临死前不想待在长溪。他特意去把人接到荆州下葬了。”
    赵老汉出狱不久后就病重,赵小姑来信说人快不行了,想是临死前想见他一面。赵凛于是大手一挥,把他爹走水路托运了过来。原本还能挨两个月的老头子,一路颠簸,不到荆州城就断了气。
    托运的镖局觉得甚是抱歉,赵凛反过来宽慰他们道:“我父亲这病本就是在受罪,早死早超生。”
    哎,这不赶巧了嘛。
    老皇帝都被气笑了:“他倒是有孝心,不是听闻他早就同家里断了亲,丁什么忧?”而且一丁忧就是三年,他的金子要怎么办?
    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邢大人立刻拜倒磕头:“皇上,自古孝道大过天,即便断了亲丁忧还是要的。”
    六部的人,生怕赵凛回来了,连忙附和:“邢大人说得对,丁忧是必要的,否则有为孝道。”
    “皇上,礼不可废。”
    老皇帝脸黑,转而问一直没说话的徐阁老:“徐首辅,你来说说,这赵凛可不可夺情起复?”
    徐首辅站了出来,道:“皇上,赵凛不过一个被贬的县令,朝廷有他没他没差,还没重要到夺情起复。”开玩笑,他身为当朝首辅都没有这个待遇,哪能让一个小县令越过了他去,这不是在打脸吗。
    老皇帝气得不行,既然赵凛一定要丁忧三年,那就派人去荆州把赵凛手里的那批金子拿回来。
    只是朝廷每次派去的官员刚入荆州地界,就被当地的响马给劫走了,每次都是赵凛派人前去营救。
    别说金子了,人都差点回不来,渐渐的,就没官员敢去了。
    邢大人上书劝解老皇帝道:“国库如今也不缺银子,也不急着要荆州的那批黄金。不若等赵凛丁忧完,由他亲自护送黄金回来,到时候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软硬都不行,能怎么办?
    只能让赵凛丁忧三年再说。
    老皇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过河拆桥的做法了,若是荆州鼠疫爆发时,早让人去支援。鼠疫说不定早控制下来,赵凛也早带着那批金子会京都了。
    说来说去都怪赵凛那死鬼爹,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
    而赵凛对他爹这辈子唯一的好印象,就是他死的恰到时候。为此还特意把他偷偷埋进了太妃的墓里,让静王府的老管家日日去祭拜他。
    老管家还浑然不觉墓里面已经被换了主人,坚决认为只要他日日去祭拜,太妃就能早登极乐。
    而赵凛则在府上象征性的供了块牌位,那牌位还是陶御厨生火剩下来的一块笨木头。他嫌请人雕刻麻烦,自己又不想动手,干脆把牌位丢给赖在这迟迟不肯走的霍星河雕。
    霍星河刀工是没得说的,很想把宝丫妹妹的祖父雕得好看些,奈何这木头太丑,雕出来的牌位委实入不得他的眼,摆在香案上难看得紧。
    赵宝丫也觉得难看,想着反正也无人祭拜,干脆把牌位放到了杂物间。
    她才把牌位放好,就有衙役匆匆来报,说是县衙外又来了十几户百姓。有说家里的鸡萎靡不振的、有说家里的母羊不肯吃草的,还有说自家的母猪难产的,想请她过去看看的。
    赵宝丫先前跟着云娘子教百姓养蚕、养鸡鸭鹅、纺布来讨生活。百姓都知道她对动物问题很在行,又知道她人好,之后家畜有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她。
    赵宝丫也很乐意帮助百姓,看着他们的生活一点点变好,她就开心。
    荆州城的百姓也很敬重她,听说赵宝丫要带他们出城种树,想也没想就扛着锄头、铁铲跟着往外走。
    赵姑娘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最终都是为了他们好。
    一大群百姓出城,发现城外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曾经驰骋城外,见人就抢的一群响马在霍星河的催促下,悲催的挖着坑,运来小树苗。
    “快点啊,早饭没吃饱啊!”霍星河踢了那响马头子一脚,随后又朝赵宝丫招手:“宝丫妹妹,这里!”
    赵宝丫回应他,带着一大帮百姓同他们汇合。两人人马汇合后,开始努力挖坑,种树。小小的树苗在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迎风伸展,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小响马看着这一地的绿有些发愣,先前被霍星河踢了一脚的响马头头一脚踢在他腿窝,道:“发什么愣,不想在这过夜就快点挖!”骂完小响马他又开始骂骂喋喋:“老子宁愿吕勇那厮弄死老子,他娘的又是种树又是耕地,闲暇时还要配合他们抢劫京都来的官差。”偏偏抢到的东西还没他们的份。
    他刚吼完,吕勇就带着几十个人往这边来,冷着脸问:“让你们种树你们嘀咕什么呢?”
    那响马头子立刻点头哈腰,陪笑道:“这就种,立马就种!”他娘的,去年就不该手贱去抢顾山长和赵凛。
    初春的天有些冷,赵宝丫裹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兜帽。霍星河用力挥舞着锄头,挖出一个大大的坑,然后把树苗放进去试了试。坑明显小了,他把树苗提出来,继续挖,边挖边道:“马叔叔这次送来的树苗可真大,这能种得活吗?”
    赵宝丫眼神坚定:“肯定能的,这片土地都会被绿洲取代!”
    坑终于挖好了,霍星河又重新把树苗种下去,让赵宝丫扶着他来填土。他边填土边道:“这棵长青松是我特意让马叔叔给我找的,听说是在长溪崇岭崖那颗不老松的子树。我把它种下去,宝丫妹妹就能和它一样长命百岁了!”
    赵宝丫扶着树,仰起脸来冲他笑,晚霞落在她发间、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亮。
    等树种好了,霍星河用力踩了两脚,又道:“从明日起,我日日过来给它浇水,一定让它长得又粗又壮!”
    只是,次日,他还没来得急给树浇水,就被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赶来的霍大老爷给逮了回去。
    霍星河临走前朝着赵宝丫挥手,大喊道:“宝丫妹妹,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少年嗓子又清又亮,整个黄土地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鹰隼在天空盘旋,斑头雁飞过劈观山在辽阔的黄土地上翱翔。
    赵宝丫骑在温驯的小马驹上朝他挥手,她身后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意。
    只是,她始终没等来霍星河的信,反而是时常收到春生哥哥的信。春生哥哥每到一处都会写信过来,把当地的风土人情、美食以及近期遇到有趣的事都说给她听。
    “宝丫妹妹亲启,我到了益州,询问过当地百姓当年鼠疫的事。他们的配方和我们当初研究出来的配方相差甚大,许是时间久远,鼠疫也不同了吧。”
    “宝丫妹妹亲启,胶州平原郡真是个美食之城,我日日出诊路过街边的小食肆都馋得紧。他们这里有一道名菜鸳鸯五珍脍,很是美味。我找人打听了菜谱,寄回去给我娘了。你若是回长溪可以去尝尝。
    “宝丫妹妹亲启,我这次到了东州陈留郡,这里四季如春,草木繁盛,有许多我没见过的药材。我决定在这边待上一阵子,你若是要给我写信可以寄过来。”
    收到第十封时,赵宝丫以为又是春生哥哥的信,打开来发现居然是霍星河的信。
    信里面说他回去后就被他舅舅,霍大老爷丢去了千机营历练,年初升了小旗才准他能出营写信。
    “等宝丫妹妹回京,我肯定就是昭武校尉了。”
    赵宝丫说她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收到星河哥哥的信呢。
    她招呼今日种树的人可以自行回去休息了,然后坐上马车先回了城。刚到了县衙门口,她爹就迎了出来,盖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在她肩上,蹙眉问:“入秋了天冷,不是让你少往城外跑?”他边带着人往里走边道,“百姓都会种树堆肥改善农田了,之后你就不必去了。若实在无聊,就去城里的书院教教小孩儿吧。你顾爷爷又托人送来了一批书,明日记得给他们送去。”
    “知道了。”赵宝丫眉眼弯弯:“我有注意保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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