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姑洗到一半, 突然道:“玉娘姐姐,要不俺们还是去摆摊卖馄饨吧, 反正衙差那边不会为难俺们。”还不等苏玉娘回答,她自己先否定了,“不行不行,哪有越干越回去的道理,水才往低处流哩。”
    苏玉娘思考一瞬道:“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自己有间铺面,这样对方再怎么着也不能釜底抽薪了。”
    “对哦。”赵小姑眼眸只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可是俺们没钱。”她掰着手指头算,“俺们从开业,每个月除去开支差不多能挣二十来两,两个月也才四十两,再加上张老板退回来的几两,满打满算也就五十来两。城里的铺子肯定都很贵吧?俺们买不起的。”
    苏玉娘叹了口气:“是有些贵,次一点的铺子也要几百两,好地段大铺子少说也要千两吧。”要是从前她没病,嫁妆还没典当时,应该是买得起的。
    可如今……
    赵小姑托腮看天:“哎,要是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端着皂荚水的赵宝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突然道:“小姑,不用天上掉,宝丫有钱。”
    赵小姑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你能有啥钱?那么点压岁钱不够的。”
    “我真的有钱的!”赵宝丫急了,把皂荚水塞到赵星河手里,一溜烟的跑了,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个木质的存钱罐。从脖子上拿出钥匙打开铜锁,把木盒摊到赵小姑的面前:“呐,我有一千二百两。”
    赵小姑和苏玉娘惊讶,探头往木盒子里看,又数了一遍,真的是一千二百两还多。赵小姑愣了片刻,问:“这是你阿爹先前挣的银子吧?”她记得胡县令给过大哥一千两。
    赵宝丫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阿爹的银子就是宝丫的银子呀,阿爹说宝丫想用多少都可以的。”
    “不行不行,大哥太胡来了,一个小娃娃怎么能给这么多银子!”赵小姑连连摇头,“你快把盒子抱回去藏好,不对,银票和大腚的银子最好给你爹放着。”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娃儿一下保管这么多银钱的。
    那可是全部的家当啊!
    宠孩子也要有个度!
    “等大哥回来俺让他收回去。”
    苏玉娘也很惊讶,纵使她出身富贵,六岁的年纪也不曾有这么多银子。她的春生再怎么听话,她也不放心把家里全部的银钱都给春生管。
    只能说赵大哥太宠宝丫了,宠到就算那么多银子丢了他也无所谓,只要娃儿开心就好。
    赵小姑把木盒放到她怀里,赵宝丫又塞了回去,噘嘴道:“都说了,这就是宝丫的银子。宝丫给小姑和玉姨姨买铺子,宝丫不要你们还钱,宝丫也要当老板。”小宝丫很清楚,银子就像粮食,放在手里是不会长出粮食的,只有种下去,来年才会有更多的粮食。
    她喜欢银子,想要好多好多的银子。但她太小,只能拿钱给玉姨姨和小姑挣银子,再让她们分给她了。
    她眼睛清透,看上去很是认真。
    苏玉娘温声道:“当老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万一亏了,宝丫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赵宝丫很豪气的说:“不怕的!玉姨姨和小姑做菜那么好吃,肯定不会亏的。”她也学着赵小姑掰着手指算:“小姑和玉姨姨每次盘账我都看了的,每日差不多有二两银子的进账,一个月就是六十两,除去房屋租金、食材、柴米油盐等等,一个月能净挣二十多两,两个月可以挣四十多两了。要是铺子再开大一点,像是别的铺子一样再请两个伙计,会挣得更多的。”
    “姚姨姨说,琼华楼一个月就可以挣上千两银子。等我们的铺子也像琼华楼一样大,我每个月就可以分到几百两了,一年就回本了。”
    “宝丫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呢!”
    长篇大论下来,苏玉娘和赵小姑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这些账,赵小姑是压根不会算的,还都是玉娘姐姐算给她听,她记下来了。宝丫那娃才六岁怎么这么厉害?
    苏玉娘震惊:“谁教宝丫算账的?”
    赵宝丫很是自豪:“宝丫本来就会算账,在青山书院的时候,姚姨姨每次去买菜、盘点饭堂都会找宝丫帮忙呢。”她心口算也是一绝,在荒星她无聊的时候,半夜就会数星星,数到多少她都不会忘的。
    姚姨姨还夸了。
    苏玉娘和赵小姑只以为是姚掌勺教她的,心道:不愧是青山书院,连个厨娘算学都这样厉害。
    也是宝丫有天赋,这么复杂的东西六岁的小娃娃就说得头头是道了。
    苏玉娘压下震惊,同她解释道:“做生意可不能这么算,也有可能亏的。你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
    赵宝丫疑惑问:“玉姨姨对自己没有信心吗?还是不想让宝丫当老板?”
    “不是……”苏玉娘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小孩说明风险的问题,“哎,总之,你把银子拿回去。”
    赵宝丫噘嘴,老不高兴了:“说来说去,玉姨姨和小姑还是觉得这是我爹的银子,我做不了主是不是?”
    两个人都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赵宝丫气呼呼的把存钱罐抱了回去,赵星河端着两碗泡泡水连忙追了上去。等追到她屋子里,凑过去小声问:“宝丫妹妹,还玩泡泡吗?”
    “不玩。”赵宝丫小眉头蹙起,不甘心自己第一次投资就这么失败了。等到晚膳饭桌上,她当着赵小姑的面就把这事和她阿爹说了。赵凛只道:“银子给了你就是让你花的,丫丫怎么花,花多少都没关系。”
    赵宝丫抬着小下巴看向赵小姑:“小姑,你看,我都说了银子我可以花的。”
    “大哥!”赵小姑想劝劝赵凛。
    赵凛止住她的话头,道:“挣银子不就是花的吗?我和丫丫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再说了,买铺子挺好,我原先就想存钱给丫丫买铺子的。要是你们生意不做了,铺子不还在吗?”
    赵小姑:“要是亏了,不得用铺子抵债啊?”
    赵凛故意道:“想什么呢?亏了拿你抵债。”
    赵小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大哥这样说了,她不得日夜拼命的干?
    于是乎,赵宝丫第一个投资就这样完成了。
    苏玉娘办事速度很快,不过三日又在东街找到了一家在售的铺子。铺子面积是原先铺子的两倍大,二楼和一楼一样的宽敞,可以坐人。铺子原先是也是酒楼,东家是外地人,开不下去了才决定变卖。装修省了,就是售卖价格有点高,需要一千五百两。
    苏玉娘、赵小姑和赵宝丫手里加起来也就一千四百两左右,就算铺子买下来了,也还要预留银子买菜雇伙计。
    苏玉娘厚着脸皮去找东家磨,又送了对方夫人好些亲手绣的一柄‘双面三异绣’团扇,对方才答应降到一千三百两。
    拿到铺子地契后两人才松了口气,回来的路上,赵小姑兴奋的夸道:“玉娘姐姐,你太厉害了。那扇子是怎么绣的?扇子两面图案不同,针法不同,连色彩都不同,那夫人都看傻了,就那么答应降价两百两,跟做梦一样!”
    苏玉娘笑道:“那可是久负盛名的‘双面三异绣’,全大业也只有京都‘霓裳阁’的绣娘才能绣得出来。材料做工再讲究点,一柄可价值千金。”
    赵小姑急了:“那我们岂不是亏了?”
    “不亏。”苏玉娘解释,“扇柄和扇框是我自己砍了竹子制的,扇面的布料也是普通的布料,绣线都是从前做绣活剩下的。只是费些功夫,好在之前嫌得无聊提前绣好的,不然今日还砍不下来价。”
    “你若是喜欢,等得空了,我再绣一面给你。”
    赵小姑知道她腰和眼睛不好,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俺是个粗人,用不着那玩意。给了俺,俺也只是用来拍苍蝇和蚊子。”
    苏玉娘被她逗笑。
    那一千三百两里有一千二百两是小宝丫的银子,剩下的一百两苏玉娘出了八十两,赵小姑出了二十两。酒楼未来的主厨是苏玉娘,赵小姑帮忙一起打理。两人商量后,把酒楼的营收分成三份,苏玉娘六成,赵小姑三成,小宝丫占酒楼地契和一成股份。
    酒楼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他们要营业只需雇两个伙计买食材即可,再有就是把招牌换一换。
    何记食肆改成何记酒楼。
    自此小宝丫迈出了挣钱的第一步,成了何记酒楼的小小老板。
    小宝丫盼着成为富翁,而赵凛已经是‘负翁’了。
    他叹了口气:看来又要重操旧业——写话本了。
    好在右手已经好全,他打算送闺女去学堂后去云思斋一趟。
    赵宝丫要去的学堂也在东城,距离赵府就一条街的距离,和县学还在同一条道上,是城里的一个老秀才开的。老秀才精力有限,只招收七到十三四岁需要启蒙的孩童。何春生早已经启蒙过了,按理说去青山书院更合适,但青山书院需要住宿,只收十三岁以上的学生。
    因此,何春生也只能先到吴老秀才这混个资历了。
    小宝丫才六岁,个子又矮,原本吴老秀才是不收的,但赵凛亲子去说的情。同是秀才,多少是有几分情面在,再加上赵凛是长溪县案首,吴老秀才很轻易的就同意了。
    学堂一般是卯时中上课,申时末才下课。中午管饭也有休息的地方。何春生因为要学习医术的缘故,上午是不用过去的,午后才过去。赵凛也不想闺女早起受苦,于是三个娃儿都改成了午后才过去。
    反正束脩都是照例交,能乐得清闲吴老秀才也没说什么。
    但第一日上学,还是要早起去报个道的。苏玉娘给三个小娃娃一人缝了个小书包袋子。赵宝丫说她已经有斜挎的布包了,硬生生让苏玉娘把斜挎的小书包袋子改成了双肩包。
    赵小姑拿着双肩包看稀奇似的来回看:“瞧着丑丑的,背起来倒是省力。”
    赵宝丫噘嘴:“还不丑呢,书包上还绣了小老虎。”
    赵星河也想改成那样,赵小姑道:“小姑娘才背双肩包,你就和春生一样背。”
    赵星河只得作罢。
    二月的天,春寒料峭,虽不用披斗篷,夹袄还是要穿的。
    赵凛担心宝丫着凉,特意给她准备了暖手炉,又告诉她,若是手炉不暖了,就去找吴秀才爷爷换新的。他原本想抱着闺女去学堂,但宝丫不乐意,跟在两个哥哥的身后晃了过去,小黑特别欢快的跟着她身后跑。
    赵凛把三个小孩送到书院,和吴老秀才聊了几句,又道:“我家丫丫体弱,要麻烦吴老多照顾了。”
    吴秀才乐呵呵道:“那是自然,老朽孙女也在学堂,两个小娃娃有个伴就行,不会太拘束的。”
    赵凛这才放心,等吴老秀才进去了,他也不急着走,就隐在院子里的一颗桑树后透过窗口远远的往课堂里看。一间教室里大概有二十来个学生,吴家的那个胖儿子吴金牛也在。赵宝丫因为矮原本要坐第一排的,但她想和何春生坐在一起,于是吴老秀才就把三个小娃娃排在了第三排。第二排有个水烟色夹袄,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因该就是吴老秀才家的孙女,眉清目秀看上去应该挺好说话。
    小宝丫第一日上学很兴奋,侧脸眉眼都在笑,和一群孩子一样,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读书。
    小团子粉雕玉琢的,笑起来颊边有个小梨窝,真是叫人越看越欢喜。
    赵凛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等察觉到日头高升,他才想起要去云思书斋的事。走之前,他摸了摸小黑的狗头,嘱咐道:“要看好你的小主人,有什么事就来找我,知道吗?”
    小黑汪汪两声,欢快的摇着尾巴。
    赵凛伪装一番后,一路去了云思书斋,到店门口时,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他抬眼往里看,就看见钱大有拉着徐泓掌柜不放,吵吵嚷嚷一阵后,才愤然出门。赵凛侧身,让他过去。钱大有匆匆扫了他一眼,明明已经跨出了门槛,突然又退了回来,上下打量他,问:“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还不等赵凛说话,云思斋的掌柜徐泓先迎了出来,满面堆笑:“哎呀,麒麟客,您终于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这店铺都叫人给拆了。”
    “麒麟客?”超级小迷弟钱大有双眼放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麒、麒麟客,你就是麒麟客?”
    不等他再说什么,徐泓把赵凛一拉,然后把门一轩,朝门外的钱大有喊:“今日不营业,明日请早哈。”
    钱大有气得拍门,但拍了几下又当心给‘偶像’麒麟客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想了想就找了对面一个茶楼坐下慢慢等。人都进去了,迟早会出来,他就坐在这看着,肯定能说得上话的,最好还能要个亲笔签名,再问问第三册 的《侠游记》什么时候出。
    赵凛透过窗口看见优哉游哉喝茶的钱大有,问:“他同你吵什么?”
    徐泓恼道:“还不是来问《侠游记·三》的,这人神烦,日日都来,一日问三百遍。都说了我也不知道,他非说我骗他。我骗他什么了,我也很暴躁啊!”他甚是无奈,天知道这几个月日日有人来问,他也抓狂的想知道麒麟客在哪啊。
    徐泓抱怨:“我说,你能不能给个联系方法,我整日等在书斋都快等成怨妇了!”
    赵凛拱手:“甚是抱歉,前段时间受了点伤,没有及时联系。这样吧,今后你有事就在书斋门口挂一面红色旗子,我瞧见了就会过来。”
    徐泓见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住址,想来有什么不便,也不再勉强。只问:“《侠游记·三》您打算什么时候出?”
    赵凛:“我来顺便结算前两册的分成,然后告知你,十日后再交第三册 的稿。”
    “好好好。”徐泓甚是高兴,把他请到内室,又是斟茶又是递水,之后拿出账本给他对账。
    “这两个月销量一般,分成只得一百五十两。”他取了银票交给赵凛。
    赵凛接了银票,又跟他闲谈了几句,说起金掌柜,徐泓甚是解气,又道:“原本的笔墨斋被人盘了下来成了茶室,那茶味道还不错,有空可以去尝尝。”
    赵凛一点也不想去尝,尤其是商谈结束后还看到钱大有那二愣子坐在茶馆里,更是不想去了。他朝徐泓道:“我从后门走吧。”
    徐泓朝窗口看看,看到钱大有也立刻明白过来。
    钱大有压根没想过还有后门这个问题,他从日头高照等到日暮黄昏,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膀胱都快憋不住了,都没守到人。直到云思斋关了门,他憋住一泡尿拦住徐泓问:“麒麟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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