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贺止休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方才在浴室,路炀原以为这人问他忌口是为了点外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要亲自下厨,进厨房的时候他原本都做好贺止休会端出一锅四不像来——结果眼前的番茄牛腩面出乎意料的有模有样。
    虽然比不上餐馆宣传图,但也称得上是色香俱全。
    “我家里没人会做饭,我妈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要么就跟着我爸世界各地到处飞,大部分时间就我自己一个人,厨师煮多了吃不完,煮少了就犯懒,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上外头吃被发现又得挨训,说我不健康——他们不太管我,但对我生命安全还挺在乎。”
    贺止休一边解释,一边熟稔地用锅铲在碗边一刮,弯曲的面条立刻拦腰斩断。
    他放下锅铲,捞起木勺开始舀汤:“我吃腻了家里,又不能天天上外头,学校的饭索然无味,索性就自己摸索着下厨。结果发现还挺好玩的,后来隔三差五就自己来一回。”
    他端着盛满的碗放在路炀面前,蒸腾而上的热气让少年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一时之间无法窥清对方眼底情绪。
    “番茄和牛腩都是冷藏柜里找到的,我看了日期,还没过期,但没什么调料,就加了点盐。”
    贺止休将筷子搁在碗沿,试探道:“尝尝看?”
    路炀虽然独居,但做饭方面水平仅限于水煮饺子不破皮——这还得是全神贯注隔三差五打开盖子看下的情况。
    但凡中途从厨房里出去,看少了几回,幸运点破一两个;不幸运点,只能当成面疙瘩汤来吃。
    他没正儿八经下过厨,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好玩在哪里,独自摸索有什么乐趣,毕竟冰箱里这唯二的食材是池悦何时给他塞进去的他也早就忘了。
    但此刻望着眼前有模有样的面,不知怎得,他脑中莫名浮出了贺止休方才在门前举着锅铲,问他吃什么的模样。
    见路炀迟迟没动,贺止休不禁迟疑了下,下意识就想开口询问是否果然有忌口。
    但未来得及,少年忽地拉开椅子坐下。
    筷子在指尖被轻轻推齐,路炀俯下身,夹起一筷,只在唇边轻轻吹了两下,便张口迅速吃入。
    “挺好吃的,”路炀喉结一滚,缓缓咽下:“就是下次少给我盛牛腩。”
    贺止休眉峰一扬:“你不喜欢?”
    “嗯,”路炀夹起一块牛腩,扬手丢进了贺止休碗里,“吃不大惯。”
    贺止休知道路炀不大喜欢吃肉类,但之前以为仅限于猪,没料到连牛都这么挑。
    一大锅番茄牛腩面,最后有三分之二的牛腩都进了贺止休碗里。
    剩下那三分之一,还是出于对贺止休下厨的尊重,路炀勉为其难地吃了。
    “你这么挑食,很容易缺乏蛋白质和维生素的呢路炀炀,”
    贺止休看着碗里又莫名其妙多出一块的牛腩,终于没忍住失笑:“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靠身体自己合成,”路炀放下筷子站起身:“吃完了?吃完了把碗给我。”
    贺止休下意识将碗递了过去:“干什么?拍照?”
    “……”
    别人是吃前拍照,哪有人吃空拍的,更别说眼下桌上残羹遍地,只能拍出满碗油渍。
    路炀面无表情地接过碗筷,双双叠起,“洗碗。”
    这下轮到贺止休愣了:“你帮我洗?”
    “嗯,”路炀淡淡道,“做饭的人不洗碗,洗碗的人不做饭,我家的规矩。”
    贺止休从小到大和家里人吃饭的次数不说屈指可数,但也绝对算不上多。
    这种规矩于他而言闻所未闻,当下短暂愣了下,才恍然大悟地点了头。
    “那要这么说,以后岂不是都得你洗碗了,”贺止休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出乎意料的是路炀格外平静,似乎并没有对这句话产生停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端着碗筷朝厨房迈去:“买台洗碗机不就得了。”
    贺止休心下微动,路炀却已拐身迈入厨房。
    哗哗水声中,路炀刚抹上洗洁精,紧随其后进来的贺止休忽然说:“我能拍张照片么?”
    路炀微顿:“拍照干什么?”
    “纪念我男朋友为我亲手刷碗,回头我要洗出来裱在床头,每天睹照思人,梦里也要跟你一起洗手作羹汤……”
    “你敢裱一个试试,”路炀冷冷打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警告。
    贺止休活像揍没挨够,当即掏出手机对准路炀。
    紧接着咔擦一声轻响,闪光灯在厨房里一晃而过。
    “…………”
    路炀额角青筋一蹦,在继续刷碗和停下来给眼前人一顿打之间犹疑了半秒,果断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贺止休连忙上前闷笑着认错:“没拍你人,就是拍了洗碗池。”
    说着他把手机一转,屏幕上果不其然是像素放大后的洗碗池,路炀唯一入镜的只有手。
    少年平日握笔书写的手陡然捏住了瓷白碗碟,反倒显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确定没有脸出镜,暂时不至于被进行裱上床头这种怎么听都不正常的事来,路炀终于关掉水龙头,狐疑地瞟向贺止休:“你拍这个干什么?”
    “发给宋达,”贺止休满脸无辜:“他问咱俩是不是真没有偷偷去开房,我说没,他不大信,我只好给他拍个照片证明一下。”
    路炀:“……”
    发小脑子九曲十八弯路炀清楚,但他没料到这事儿居然还没过去,甚至跑去再问了贺止休。
    一时之间,路炀只觉脑门上有跟筋轻轻蹦了下:“他信了么?”
    贺止休:“我觉得信了。”
    “?”
    什么叫我觉得?
    路炀莫名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由凑过去看,只见聊天窗口下方蹦出好几个感叹号。
    -贺止休:路炀炀在为我刷碗!
    -[照片]
    -宋达:!!?
    -怎么从开房变成同居了
    -好可怕你们
    -人家还只是个孩子
    路炀:“…………”
    “你觉得我该怎么回?”贺止休反问。
    路炀哗啦一声倒去碗中的水,面无表情道:“让他滚。”
    宋达滚完,贺止休手机也彻底没了电。
    路炀东西向来极简,尤其一年里大部分时光都住校,家中唯一一根充电线在充他自己的,翻箱倒柜了半天,才终于在书架角落里翻出一根多余的粉色线。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少女心?”贺止休颇为意外道。
    路炀简直多余怼他半句:“小乔之前漏在这的,还没拿回去。”
    贺止休恍然大悟。
    他接过数据线,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在书架上扫视而过。
    高耸的架子上书籍只有零星几本,绝大多数都整齐码着收纳盒,透明塑料中是分类完善的陌生零件,每一盒侧面都粘着白色贴纸,大概已经有些年头了,表面微微泛黄,将陌生字迹也晕的微微模糊起来。
    但最显眼的则是横放在最顶层的一架滑板。
    “那是你的么?”贺止休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问。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头的滑板,他也跟着抬眼望去:“是我爸的。”
    贺止休不禁愣住,刹那间想到了什么。
    “不是他最后用的那,办后事时我妈做主,让我爸把它一起带走了。”路炀淡淡道:“上面那个是我爸小时候第一次玩滑板买的,说是为了纪念没舍得丢,就一直留着了。”
    少年声音冷淡平静,仿佛只是提起一件极其平常随意的事情,贺止休却心下一沉。
    他下意识想为自己蓦然提起的事道歉,但话到齿关,又想起下午路炀不允许他继续说对不起的话。
    迟疑中路炀忽地转身朝客厅走去,贺止休下意识跟上。
    只见路炀走到电视柜前,蹲下,继而拉开抽屉,拎出一个硕大的医药箱。
    “去沙发坐着。”路炀吩咐道。
    贺止休隐约猜道:“你要给我涂药吗?”
    “不然呢,”路炀咣当一声将箱子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贺止休唇角处那抹自己亲手打出来的淤青:“等着下周一被弥勒佛看见,抓去教导处写检讨吗?”
    淤青并不算重,乍看其实与先前在餐馆前跟曹卢围起冲突时造成的程度差不多。
    只不过曹卢围那次是混乱之中来阴的,路炀则是实打实挥上去的。
    下午在医务室时老师帮忙短暂处理过,此刻经过时间沉淀,成功红肿起一个小包。
    路炀用棉签沾了酒精消毒表面,大概是擦过破口处的缘故,贺止休明显朝边侧略移了几分,但仅一瞬又立刻平静下来。
    “疼?”路炀停下动作,不由问了句。
    出乎意料的是贺止休摇了摇头:“没有。”
    路炀瞟了他一眼,棉签又沾了丝许酒精,继续往原先的地方按回。
    “嘶,”贺止休终于露态了,他一把抓住路炀的手,哭笑不得道:“路炀炀你是不是故意的?”
    路炀眼皮也不抬:“以免你记吃不记打。”
    贺止休微顿,路炀却将手抽回。
    他折断了棉签丢入垃圾桶,而后摸出一管药膏,拧开盖子挤上指腹,转身时,贺止休那只被挣脱的手还停在半空,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过来,”路炀冷淡吩咐,“把嘴闭上。”
    贺止休乖乖凑上前,任由路炀将药膏涂在唇角,少年刚碰完水的指尖比药膏还要冰冷,擦过破口处时传来阵阵刺痛,贺止休却舍不得挪开。
    直到结束时,他终于小声询问:“那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路炀指尖还按在他脸上,闻言淡淡:“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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