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撑在墙头,手上一个用力, 生生将江浔半拽了上来。
    但显而易见发烧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 身体还处于半康不好的状态,过去以差不多的姿势拽个宋达都还算有余的行为, 此刻陡然有些飘忽。
    身体一抖,险些整个人朝后栽去。
    “谢谢,”
    江浔艰难地借力爬上了围墙, 哑声说完, 又没忍住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咳嗽。
    夜色中他身上的汗明显比在寝室时出的更迅猛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汗涔涔湿漉漉, 昏暗中难掩通红的脸上显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路炀确定他不会就地栽倒后, 才松开手问:“会下去么?”
    “没关系,”江浔点了点头,“我自己跳就行了。”
    “你跳什么跳!”
    下方传来韩佟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只见他三下五除二翻过围墙, 落在对面,接着跑到江浔下方,不由分说地拽住江浔小腿:“现在下来, 我接着你。”
    江浔身体在黑暗中一僵。
    只见他指腹不自主地抠了两下水泥,面上不见欣喜, 也没有旁人在时被这么对待的尴尬,更多的是不知缘由的恐慌与退缩。
    寒风拂过汗涔涔的脸庞,江浔喉结一滚,似乎终于要开口。
    但在他出声的前一秒,路炀眼角余光陡然窥见远处教学楼边,有束炽白光线飞快从空中扫过。
    刹那间他眉峰一拧,当即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低声道:“好像有老师要来了。”
    江浔所有思绪瞬间被打乱,终于不再迟疑,牙一咬,整个人直直跳了下去,即将落地时被韩佟手疾眼快地揽住。
    路炀原本是打算给这俩人打完掩护,再把人送出校外,就自己回寝室,顺便跟宿管打招呼,假装江浔今晚就先呆在医务室过夜,以此瞒天过海过去。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贺止休,也万万没想到零点深夜,居然还有不知是保安还是夜巡的老师拎着手电筒,四处巡逻到这片犄角旮旯的荒地。
    眼见炽白光束愈发接近,路炀彻底放弃了翻回去的可能性,身体一转,正欲跟着跃下,就见贺止休不知何时站在了正下方,冲他张开了手。
    指尖干净,空无一物。
    方才那根燃至半途的烟,不知被掐灭丢在了哪个垃圾桶里。
    “直接落地动静会很明显,”
    贺止休仰着头,声音很轻:“慢点,我托着你。”
    鞋底踩过落叶的声音终于缓缓传来。
    路炀逆着薄弱光线,无声地对上贺止休那一夜未见的视线。
    短暂迟疑后,直至下方的手似乎朝下落了几分时,路炀终于倾身一跃,迎面落进了贺止休怀中。
    “扑通——”
    “嗯!?什么声音?”
    墙内响起陌生而警惕的低语,夜巡的保安紧握着手电筒,炽白光线飞快从四周扫过,然而映入眼帘的除了枯枝败叶,就只剩不知哪个缺德份子遗留下的垃圾残骸。
    “……奇了怪了,难道是我听错了?”保安拧着眉又不放心地巡逻了两圈,确定周遭空无一人后,才终于带着满头问号转身离开。
    墙外正下方。
    四人身体笔直地贴在墙下,确定身后动静逐渐远去后,才纷纷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突然大半夜翻墙出来?”
    贺止休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视线不由在路炀身边地江浔和韩佟身上擦过,敏锐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是江浔率先开了口。
    只见他整个人气喘吁吁地靠在韩佟背后,敏感而警惕地说,“就是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所以拜托路炀帮我偷跑出来……咳。”
    “行了你别说话了,”韩佟显而易见被江浔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声音带上几分颤抖,抱着人,一边去摸手机想叫车。
    然而还没点开,就听旁边的路炀突然开口:“不用叫了,没人接单。”
    韩佟一怔:“没人接?为什么?”
    “这地方本来就偏僻,周围都是校区,入夜后基本没什么人流量,尤其这个点,基本上附近都不会有什么车,有也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对方不一定愿意大费周章地开来。”
    路炀拎着手机把屏幕转向对面两人。
    只见屏幕上,自从十分钟前踏出寝室开始,便一刻不停地约车界面,仍旧停留在待接单状态。
    不见尽头的省略号与江浔愈发急促的呼吸中,韩佟咬牙犹疑寸许,还是点开了拨号界面:“我们叫救护车吧江浔,你这样……”
    “不行,”江浔几乎是下意识摇头,“别叫,不要叫救护车,拜托。”
    “为什么!?”韩佟难以置信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江浔却没有回答,只咬着下唇坚决不让韩佟叫救护车。
    两厢僵持下,眼见韩佟的神情愈发坚决,江浔终于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如果你叫救护车,我就……我就跟你分手。”
    韩佟猛地一怔。
    旁侧的路炀也不由抬眼看了过去。
    虽说这几天或多或少猜出这俩人的关系,但万万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接戳破,还是以这种方式。
    然而江浔大汗淋漓的脸上神情坚决而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作势,仿佛只要韩佟一按下手中的拨通号码,他就能立刻转身独自离开。
    “江浔,”韩佟脸上显出几分慌乱与迷茫:“到底为什么?你到底发生了……”
    “你是不是腺体有问题?”贺止休突兀打断道。
    韩佟话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回头:“什么意思?”
    贺止休没说话,而是抬步朝江浔走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韩佟立时警惕地挡在前方,满脸阴鸷道:“你想干什么?”
    “……”
    贺止休没什么表情地与他对视,顷刻后他忽然很低地叹了口气,双手揣在兜中,略显无奈道:
    “第一,我对你男朋友没什么兴趣;第二,他现在的症状很像腺体出现紊乱状态造成的应激反应,不及时解决是有进icu的可能性的;”
    他顿了顿,又说,“第三,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警惕我。”
    身后。
    路炀正捏着手机试图给司机添小费,倏而闻言,手上动作不由顿了顿。
    韩佟的注意力则落在了第二条,一时之间不由紧张起来。
    但他话语间仍旧带着几分质疑:“你怎么知道?”
    贺止休却是被问得顿了下,才说:“因为我见过。”
    见过?
    路炀不由抬眼看向前方alpha的背影。
    贺止休却并不打算多解释,只往侧边挪了一步,隔着距离眯眼打量了一番江浔,终于问:“路炀说你之前因为生病休学了一阵子,是不是因为腺体相关的问题?”
    江浔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出院前医生跟我说过,避开过敏源让自己缓缓就会恢复,”江浔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水分大量流失直接让他嗓子都干哑的说不出话。
    “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拜托你们,不要叫救护车,”
    一阵闷咳过后,江浔半蹲在地,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声音细如蚊虫:“我不想再被更多的人发现,拜托你们……”
    贺止休垂眸看着他片刻,最终转过身对路炀道:“我叫吧。”
    路炀瞥他:“我加了费用,还是没人。”
    他顿了顿,声音冷硬道:“实在不行只能叫救护车,没那么多时间耽误。”
    “救护车过来估计也要一阵儿,毕竟都这个点了,”贺止休掏出手机,又将身上外套一拖,不由分说地盖住了路炀脑袋。
    熟悉的冷冽香带着滚滚热意扑面而来,路炀下意识伸手想拽。
    但还没来得及,又被贺止休重新拉了回去。
    “病还没好全就湿着头发跑出来,一刻不看着你就不消停,”
    贺止休仗着路炀不设防,隔着衣服用力揉搓了两下学霸那湿润而冰冷的头发。
    直至路炀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准备将其拍开时,贺止休才终于停下动作。
    alpha屈指在头顶很轻地一拍,嗓音低哑沉闷,听不出情绪地说:“知道你不喜欢,先忍忍吧。明天就要考试了,别关键时候掉链子。”
    路炀伸至半空的手一顿。
    贺止休则是话落后,便飞快收回手。
    他垂着眼望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迟疑稍许,终是按了下去:
    “下班了吗哥?有个事儿想拜托你帮个忙……”
    ·
    “哥?”
    片刻后,路炀从贺止休衣服里探出头来,罕见地露出几分困惑。
    “不是亲哥,”贺止休挂断通话,顿了顿,忽地又说:“虽然我确实有个亲哥,”
    路炀眉峰一扬,不由转头望去。
    只见昏暗光线中,少年眉眼显出几分过往从未出现过的、难以言描的神情。
    但这点变化仅出现瞬息又彻底消失,不等路炀辨清,贺止休忽地再次抬手,捞过衣服就往路炀脑袋上再次一盖。
    “你不用再叫车了,他说正好有经过这边,估计五分钟就能到。”
    贺止休两手并用,眯着眼一点一点仔细擦拭着边缘被风冻得冰冷的发梢,幽幽道:“明天要是再发烧,我就让宋达把你小姑电话发我,让她亲自来治治你。”
    他顿了顿,把游乐园时的话回旋镖丢回去:“淋雨又吹风,到底是谁在作?”
    路炀:“……”
    接二连三“作”的路炀被迫按在原地擦了半天头发,还没来得及挣扎逃出,一辆黑色轿车便骤停在了路边。
    驾驶座大门一开,下来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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