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路炀这匹从始至终的孤狼不同, 他在班上人缘向来不错,开学至今但凡是个会说话的都交流过,课间勾肩搭背去打球也是常事。
    但身在何处是何年纪,关系都分亲疏远近。显然这点在象牙塔也不例外。
    所以哪怕路炀平日在校大都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但显而易见, 他对宋达而言才是关系最亲近的那个。
    也正因如此,饭堂一事传播开后, 从教导处再回时, 过往与宋达勾肩搭背、但对路炀散播白栖真相这件事尚还持疑态度的好铁友们犹如约好的一般,一同避开了宋达。
    虽然早有征兆, 但现实摆在眼前的刹那,宋达还是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愤懑——既有好友被无端误解的怒不可褐,也有莫名被背叛的荒凉。
    他紧咬牙关, 正想转过身与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同学们争辩一番, 手上骤然一沉。
    “帮我放桌子上,”
    路炀清冷的声音平缓响起, 镜框下漆黑的瞳孔宛如无机质宝石, 与濒临爆发的宋达形成鲜明对比。
    他抬手摁住身侧的课桌腿, 在一声刺啦长音中将歪斜的课桌重重推回原地,一侧抵住墙壁,冷淡对宋达吩咐道:
    “教科书放里,习题册放外, 贴墙,横着对准边界线。”
    宋达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满腔还没来得及撒出去的怒火硬是卡在胸腔中, 不上不下,烧得声音都开始发哑:
    “不是路炀, 他们——”
    “放齐点,我有强迫症。”路炀打断他,“刚刚你要不装那个逼出不了这茬。”
    宋达:“……”
    空气凝滞半秒,宋达无法反驳,只得讪讪起身,像个打了霜的茄子般抱着路炀那摞教科书,乖乖按吩咐放好对齐。
    路炀屈膝半蹲,正欲将余下的东西整合分类时,一叠卷子递至眼前。
    抬眼,只见贺止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谢谢。”路炀接过卷子,贺止休却没有松手。
    “?”
    “你不生气?”贺止休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路炀淡淡地:“生气什么?”
    贺止休没说话,而是意有所指地扫过满地凌乱的课本废墟,最终则落在了从这个角度很难窥清全局的讲台上。
    他轻轻眨了下眼,对上路炀的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目,试图越过镜片遮挡,寻找出哪怕丝毫潜藏眼底的压抑与烦躁。
    很可惜失败了。
    “你就不生气么?”
    贺止休听不出情绪地再次问道。
    路炀漂亮隽丽的双目下不见丝毫愤怒,仿佛任何事情都激不起他情绪海洋的丁点波浪,闻言只是面色如常地与贺止休对视。
    半晌后他才冷淡开口:
    “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愤怒有用,那么楚以维就不应该来找我,而是冲去广播室劈头盖脸地发泄一通,也不会被罚比我们仨人加起来还多的三千字检讨书——你给不给我?”
    贺止休应声松开手指,目光却依旧凝视着他,若有所思道:“解释同理?”
    路炀没说话,将卷子往臂弯上习题册一放,站起身回头。
    就在他正欲塞回身后桌肚中时,一道身影陡然从讲台上快步而来。
    “你没事吧路炀?”出乎意料居然是齐青乐。
    他看看地上刚清理一半的“废墟”,又看看路炀,突然问:“需要帮忙吗?”
    路炀眉梢微扬:“不用。”
    高中东西多,那一撞发了狠,几乎把桌面与桌肚中的所有东西都撞飞出去了,这才堆叠在地显得尤为夸张。
    但毕竟有宋达和贺止休在,三俩功夫,眼下已然清理出大半。
    然而齐青乐像没听见路炀的拒绝,自顾自蹲下了身,捡起手边的一张卷子。
    贺止休伸过去刚要触到卷子的手陡然抓了个空,不由扬起一侧眉峰,略显微妙地看向这位突如其来的三班学委。
    齐青乐并没有接住这微妙的一眼,目光直直投向手中的卷子。
    只见卷中央,龙飞凤舞的150尤为醒目,然而此刻洁白的卷面却沾上薄薄一层灰。
    “刚刚数学课上谢谢你,”
    齐青乐起身把卷子递给路炀,轻声道:“如果不是你上次教过我,那道附加题我其实根本答不出来。”
    ——所以数学老师疑惑的思路相同根本就不是凑巧,因为那原本就是路炀的答题思路。
    齐青乐只是凑巧从他那儿讨教到,月考卷又意外地出到了这题而已。
    路炀拍去卷子上的灰,随意塞进方才贺止休整理出来的那叠卷子底下,随口道:“学会了就是你自己的,没什么谢不谢。”
    齐青乐眸光微动,少顷又道:“我知道,所以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路炀略微一顿,终于抬眼正视他:“哪种?”
    “你们前后脚被教导主任带去教导处后,就有人开始在匿名群里说你就是恶意散播白栖是omega的幕后黑手,班上也有很多人信了,”
    齐青乐声音细微却清晰,凝视着路炀:“但是我还是相信你,你不是那种人。”
    大约是路炀一如既往的冷漠驱散了讲台上同窗们的好奇心,此时并没有再继续三俩汇聚于上,小部分也开始步伐缓慢若无其事的往刻意空出的路炀周遭走去。
    身侧窗户敞开,窗帘翻飞,呼朋唤友的打闹声不绝于耳,方才那一瞬瓜分为二的凝滞冰冷仿若只是场庄周梦蝶的错觉。
    路炀眸色清浅地凝视齐青乐,片刻后点点头:“好。”
    他反应平静到几近寡淡的地步,饶是明知路炀向来冷漠,齐青乐也不由一怔。
    “还有一个事,”少顷齐青乐回过神,在路炀俯下身继续整理东西时,话锋一转突然问:“你们在教导处,受罚力度很大吗?”
    路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轻轻眯了下眼:“一般。”
    “楚以维也是吗?”
    “楚以维?”
    齐青乐顿了下才说:“我听说他是后一步离开教导处的,第一堂课似乎都没上,所以在想他是不是被罚的更狠。他毕竟是校霸,要是因为这事后面在再找你麻烦的话,就……会不会很麻烦?”
    路炀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正欲开口,一道声音率先答道:“三千字检讨书,应该不至于,再说我们在教导处其实都解释清楚了。”
    贺止休回答的格外突兀,内容也尤为失真,一时间就连路炀都不仅转头看去。
    齐青乐却是极不明显地一顿:“你们解释清楚了?”
    “嗯哼,”
    贺止休三下五除二飞快拾起余下杂物,单手托住站起身走到路炀身边,动作十分自然的递给他:“不知道你怎么分类,习题册我归纳在最下层了,你自己翻翻。”
    路炀接过东西,颇为狐疑地看了眼贺止休,似乎想说什么。
    但不等开口,贺止休却极轻地冲他眨了下眼。
    路炀眉角不动声色地一挑。
    “白栖是omega装alpha这事儿毕竟是从校内群传出来的,就算是匿名,只要拿手机一查基本就真相大白了,所以去了教导处后我们就解释清楚了,”
    贺止休拍去手上沾染的灰尘,转过身头一次正面对上齐青乐视线。
    他目光不浅不淡,声音平直,那股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形成的散漫配合着总是微扬的唇角,显得他整个人应该是平易近人的。
    但不知是身高压制,还是源于深刻于骨的alpha气息,齐青乐被迫对上视线时,莫名有种朝后瑟缩一步的冲动。
    “不过向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路炀是造谣者的谣言传出去后,解释再多也不一定有人听;正好呢,那位姓楚的alpha似乎挺为自己男朋友生气的,所以决定借此谣言,暗中通过调取下匿名群用户们的ip,来查查背后真正的传播者是谁。”
    贺止休这番话可以说是漏洞百出,首先在教导处里掏出手机解释情况就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然而齐青乐出乎意料没听出来,而是神色微变:“调查ip?可我们就是学生,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那谁知道呢,”
    贺止休那双深邃的桃花眼轻轻弯了下,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道:“他不是校霸么,说不定发下疯,学校为了稳住他,就允许他调查了呢?”
    他顿了顿,又说:“反正他那语气挺笃定,应该是有相当明确的办法吧。”
    刹那间齐青乐眼底划过一抹掩不住的慌乱。
    就在这时上课预备铃划破上空,汇聚他处的同窗们再次四散开来,各自回位。
    齐青乐转身离开后,旁侧听了半天没插嘴的宋达终于忍无可忍,满脸困惑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和姓楚那傻x解释清楚了??”
    “嘘,”贺止休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转而无比随意道:“当然是我瞎掰的。”
    “???”宋达更困惑了,“你瞎掰这个干吗?”
    路炀却接话道:“你故意诈他?”
    贺止休半眯着眼轻笑了声:“差点以为你也看不出来。”
    “诈他?谁啊,齐青乐吗?”
    宋达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头皮奇痒无比,仿佛要长脑子了:“为什么要诈他??”
    “楚以维怀疑路炀的根据来源不就是那天体育课,路炀恰好请假在教室么,”
    只见贺止休曲起手指,轻轻在路炀课桌上敲了敲,“但事实上,那天体育课未必真的只有路炀一人看见楚以维和白栖——或者说听见。”
    “卧槽对啊!”
    宋达挠头的手骤然停下,感觉大脑叮咚一声终于破壳而出:
    “那天我们一上课,路炀交给武子鸣的请假条就被立刻驳了回来,本来应该是武子鸣过来叫的,但是齐青乐突然说自己的身体也不太舒服,跑不了步,所以非要自告奋勇地去找。”
    “操场到你们教室大概要几分钟?”贺止休突然问。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宋达拧起眉头开始掐算。
    不过他还没算出个所以然,一旁的路炀率先开口:“快了二三分钟,慢的五分钟。”
    贺止休看向路炀:“你那天几点下楼集合的?”
    路炀瞥他:“十分钟——十二三分钟之后。”
    “卧槽!”
    宋达感觉过去十多年人生中没有一刻能比现在还要清醒聪明的,立马一拍大腿,无比笃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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