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的不可思议。
    周姨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住,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小王八羔子,技术居然比他爹以前年轻时候都要好了……”
    ·
    天色渐暗,世界又一次步入喧嚣,马路两侧街灯徐徐亮起,滚滚而来的晚风裹挟着难以忽视的车尾气,一刻不停地朝街边路过的人们席卷而至。
    路炀踩着滑板路过一处公园时,才终于缓缓掏出已经震了好一会儿的手机。
    微信上方亮着好几个红点,路炀掠过宋达的表情包攻击和周姨的转账,一路划至中端,点进一个备注名为“小姑”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消息源自十分钟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炀踩着滑板末端拐了个弯,滑入街旁公园大门,拇指扫过键盘。
    -ly:刚下车,明天过去
    -今晚去我爸那
    窗口上方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对面的人似乎删改了好几回,才终于发过来一句点到为止的消息。
    -小姑:那我明早去接你吧,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声。
    路炀盯着前半句,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个好。
    时间已过饭点,公园喧杂吵闹,临近假期的傍晚人流格外密集,穿着校服的孩童精力充沛地四处狂奔,饭后或散步或运动的老太太们均是步履匆匆。
    路炀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正想转身离开时,眼角陡然瞥见远处偌大的凹坑,里头俨然是个篮球场。
    篮球健将们的夜消遣俨然还没开始,仅有的几人坐在旁侧围成圈的台阶上运球热身。
    大概是也充做观众席的缘故,台阶每层被修的格外深,短短不过六七排,从上至下硬是拉出了三五米高度,年纪小点儿的学龄前儿童家长都不敢让靠近。
    周遭蹬着三轮滑板车的小孩也十分自觉地将这儿视为禁区,任凭前头多么潇洒不羁,滑至一米开外的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踩下刹车调转车头。
    ——唯有路炀是个例外。
    只见他在临近长阶时,长腿陡然在余热尚未褪尽的水泥地面上用力一蹬,本就处于高速的滑板登时如弓箭般飞驰而出!
    他穿越人海,冲破夜风,前轮触及边缘的刹那,鞋底擦过砂纸,重重踩至末端,勾板起跳一气呵成,无所畏惧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动静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身体的飞跃,如潮水般朝后褪去。路炀微微喘着气,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在震响鼓膜。
    砰砰、砰砰!
    风从发梢拂过,帽檐似乎向上滑去,路炀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弯下腰,左肩挎着的单肩包阻挡不了他将身体弓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右手触碰到板面的瞬间,腾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旋转、飞舞——
    路炀在这一刻逆着风,抬起了头。
    他望见葱郁绿树排列而出,鳞次栉比钢铁建筑;夕阳下坠,地平深红,半轮月牙徐徐攀升,层层薄云迎风远去。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触手可及的璀璨人间凝聚眼底。
    路炀却在这惊鸿一瞥间,越过无边阑珊与喧哗,突兀地对上了一双眼。
    “——咣当!”
    滑轮重重落地,带着板上的人朝前浅浅一送。
    路炀下意识踩板后刹,众目睽睽之下被惯性带着朝后转了百八十度。
    周遭沉寂半晌,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卧槽,兄弟牛逼!”
    “这么高都敢下来,还能转,这技术跟耍杂技似得。”
    “妈妈我也想学那个!”
    “你会学个屁。”
    “能再跳一次不?我想发朋友圈!”
    ……
    路炀无视了四面八方的声音,也顾不上去捡脚边落下的鸭舌帽,黑发再次洋洒垂落,阴影向下笼罩,遮住眉眼大半,只余左耳那枚银色耳扣在微光下盈盈闪烁。
    他踩着滑板向后转过脸,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逡巡着台阶之上,掠过无数张或惊讶或兴奋的脸,最终定格在一台被高举的单反相机上。
    ——黑色相机体积不大,向外长凸的镜头却格外显眼。
    它表面镀着层淡光,间隔十数米的距离,由上而下,如一轮银月般无声无息地照向了路炀。
    夜幕笼罩,群星不见。
    璀璨灯火在这一刻又被喧闹重重覆盖,消弭于远方。
    相机主人似乎拍完,终于放下臂腕,露出一张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看得出俊美的脸庞。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杵立在鼎沸人海之中,安静地仿佛与世隔绝。
    却在刹那间像是感觉到注视,垂下眼,越过无数道灯光与阴影,同路炀四目相交。
    时间有瞬间的凝滞。
    人海茫茫,台阶之上灯光万丈。
    少年在相机后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继而徐徐扬起一边眉。
    喧闹归笼的顷刻,路炀蓦然回神,他俯身捡起帽子往发顶扣去,单脚一踩翘端,稳稳接住飞起的滑板横托至身侧,下一刻只见他身形猛然调转,朝后方台阶迅速奔去。
    路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边缘,旋即长臂一伸,在那位相机主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对方后领口。
    “——给我等等。”
    第6章 初遇
    球场一侧面朝公园,一侧则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百米开外的高耸钟楼上,时针缓缓落向七点整,仿佛昭示夜晚正式降临,顷刻间四面八方的街灯整齐点亮,悬挂于球场头顶的数盏炽白大灯投掷而下,将周遭都照出了仿若回到白昼的错觉。
    唯有通往小树林的一角依旧昏暗。
    路炀托着滑板站在光与暗之间的分界线,方才在下头没注意,眼下距离近了,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单反相机主人居然比他高出半个头有余。
    少年肩膀宽阔,身材挺拔,后脑勺黑发被修剪出好几节层次,最下边一撮甚至淹过颈椎,垂至肩膀。
    晚风不知从何刮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将发梢吹得扬起;落下时,尾端却毫无征兆搔刮过路炀那情急之下拽住领口的指尖——
    其实那幅度很轻,应该是感觉不到的。
    但不知怎的,路炀莫名感觉到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由下而上的涌起,几乎是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他收回手,习惯性地压低帽檐,旋即在明暗交界线中略略后退一步。
    正欲再开口,面前的单反陡然原地转过身。
    “不好意思,”
    少年半身披着炽白荧光,半身没入深色阴影,将本就俊美的面庞分出两种不同味道,一半淡漠疏离,一半礼貌客气。
    只听他嗓音喑哑,一字一顿浅声道:
    “——我不接受搭讪。”
    “…………?”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路炀那含在齿缝,还没来得及吐出的后半句硬是被生生堵了回来。
    他像是如坠梦中,整个人都被这句堪称莫名其妙的拒绝打愣在原地,静默了足足十来秒,才听见自己如梦似幻地吐出一句:
    “……什么东西?”
    “虽然你的确很不错,但不好意思,我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也对alpha没什么兴趣,”
    单反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才能把拒绝的伤害降低到最小,但仅过半秒便迅速放弃,微笑着继续补刀道:
    “所以留个微信号之类的联系方式就算了吧——那么先告辞一步。”
    说罢,他礼貌一颔首,转身面朝小树林就要走。
    结果前脚刚迈出去,脚跟尚未落地,就觉后领口再次被人用力一拽,紧接着是路炀冰冷至极的声音:
    “——谁他妈要搭讪你了?”
    路炀毫不客气地把人朝后一拽,滑板咣的声砸落在地。
    只见他踩着翘端身形一转,硬是在眨眼间将两人站位调了个头,挡住了通往小树林的路。
    等单反回过神时,路炀已然与自己平视,帽檐下那双眼睛漂亮又冰冷,甚至眼底还闪烁着一丝难得的敌意:
    “你刚刚拍照时是不是把我拍进去了?”
    “把你?”
    单反略微一愣,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刚刚豚跳空中转体的时候?”
    豚跳是滑板动作的专业用语,也是刚刚路炀从台阶跳下时的基础动作名称。
    路炀没料到这人居然还懂,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单反却像是看出他的意料之外,轻笑道:
    “稍微接触过一些玩这个的人,不过也就知道这么一点而已,你正好一次性都用了,四舍五入下……也算是一种缘分?”
    路炀:“……”
    缘个屁分。
    下方球场嘈杂万分,等来队友的健将们正拍着球呼朋唤友,孩童尖锐的喊叫与广场舞嗨至翻天的街头流行乐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谁也没注意到林间入口的角落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对峙。
    路炀暗暗吸了口气,摁住狂跳不止的额角,跳过那见鬼的缘分二字,强行转回话锋,说:“那个照片如果拍到我了,麻烦你把它删了。”
    “唔,”只见单反眉梢一抬:“那这就有点过于麻烦了。”
    路炀不由眯眼看他:“为什么?”
    单反没说话,而是举起相机调出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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