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安危不容忽视,万岁爷震怒,这才紧急昭宋昕即刻回京,商讨攻打漠南的事宜。
    事出紧急,与来宣旨的公公等到宋昕回京师的日子后,便先行一步回去复命了。
    雪兰院内灯火通明,信鸿、王晟在帮宋昕收拾行囊,宋昕抽出时间到了夜阑院,向唐姻说了今日的情况。
    夜已深了,园中偶有一两声虫鸣。
    “明日一早,我便得启程。”
    唐姻感叹:“这么急,看来是万分要紧了。”
    宋昕眉心望着远空处:“国无小事。”
    两人一时无声,突如其来的道别,越发令唐姻不舍起来。
    表叔要回京师去了,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太突然了,有些令她难以接受。唐姻的心里不大舒服,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戚戚然的。
    只是很快,唐姻又换回了笑脸,反而安慰似的对宋昕道:“表叔说得极是,国无小事,您只管安心去,只是要多多注意身子,莫要总是熬夜了。”
    宋昕沉沉地看着唐姻,一弯明月倒影在少女清亮的眸中,却比空中钩月还要皎洁纯净。
    他舒展的眉心,捧起了少女白皙小巧的脸颊,看了半晌,忽而低低地问她。
    “姻姻,同我一起吧。”
    宋昕的声音比夜晚的风还要让人心脾舒畅,又充满了蛊惑的感觉。
    同他,一起。
    表叔的意思是,要她跟他一道去京师吗?
    唐姻自然是心动的,在表叔身边,她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这种感觉的来源不仅仅是她对宋昕的好感,也是有宋昕的日子,她自己也变得更好,这种归属感不会让她迷失自我。
    她还是没法答应宋昕。
    她承诺了母亲、姐姐,父亲还关押在杭州的牢狱里,即便现在她使不上任何力气,无法在牢里伺候父亲左右,她也不敢远行。
    只有离父亲近一些,她才安心一些,只有万分有一能照顾到父亲的可能性,她都不敢离开太远。
    她无法将父亲丢在江南,逍遥了去。
    宋昕看到唐姻多番变换的表情,便知道小姑娘在想些什么了。
    他两根拇指抚了抚小姑娘的脸颊,滑滑的,温温的,宛如煮熟后去了壳的蛋白。
    “其实,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唐姻杏眸睁大了些,眼眸中的月影更加分明。
    “你父亲的案子有了进展,万岁答应会亲审他,前些日子已从杭州大牢秘密启程,往京师去了。”
    唐姻不可置信,父亲的案子有希望了。
    父亲在牢狱里拖了这么久,看着往日父亲一个又一个的同僚被万岁爷看了头去,唐姻嘴上不说,实则成日提心吊胆,生怕那日万岁爷摘了父亲的脑袋。
    如今,万岁爷终于决定亲自审理父亲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真、真的?”
    “自然。”
    只有宋昕知道,能有今日的结果,他劳心费神搜查多少证据。太子拿着证据进言万岁爷,又做了多少努力。
    唐国公被万岁爷提至京师,是不足为人知的秘令,他本不打算告诉唐姻。
    可当他对上少女眸子,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所谓的原则形同虚设,只能败下阵来。
    ·
    既然不必担忧父亲的事情,唐姻的确没有必要在留在江南宋府。
    宋昕离开夜阑院后,唐姻这边也开始紧张的整理起行囊来、跟二夫人等人一一作别。
    二夫人知道唐姻要走,频频掉泪,她打小是个哭包,唐姻哄了好一会儿,二夫人才不哭了。
    宋昕也去正院请示了老爷子要带唐姻同行。
    老爷子没说什么,只嘱咐宋昕一路多加小心,返回京师之后尽心竭力为万岁爷排忧解难。
    宋昕一一应下,临告退时,老爷子又叫住了他:“你和唐四娘……”
    宋昕看过去。
    宋老爷子陷入沉思,京师情况复杂,他担心宋昕想娶唐四娘的事情,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可看着三儿子云淡风轻的脸,老爷子摆摆手,旋即说了声“没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他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唐姻便随宋昕一行人便离开了江南宋府,往码头行去。
    宋昕给这次行程做了规划,从苏州去往京师需先行水路,在京口镇下船,下船后再乘马车,由水转陆,之后进入京师。
    除了唐姻外,宋昕这次依旧只带了王晟与信鸿同行。
    一路顺遂,多日后,几人终于到了京师东的京口镇。
    天色渐晚,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就算太阳落了山,空气里依旧是闷闷热热的。
    京口镇不大,没有什么条件上好的客栈可以歇脚。
    王晟和信鸿对视了一眼,上前道:“大人,还有百余里就到京师了,不如卑职去租马车,直接启程?我和信鸿换着赶车便是,明日除了京口找些好地方歇脚。”
    从苏州到京口镇一路都在船上,唐姻也不觉着累,她没有意见。若早些启程,也能早一点进京师见见母亲与几个姐姐。
    谁知宋昕道:“今夜就住此地。”
    既然宋昕这样开了口,自然有他的原因。旁人也不再说什么,王晟领命,先行去寻落脚的客栈。
    到了客栈,晚上一同用过饭,唐姻便回自己的屋子歇着去了。
    她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将之前尚未修补完成的那条海棠云纹腰带拿了出来,备好针线,继续绣了起来,只是刚起针没多久,房门被人叩响。
    唐姻抬头看向古朴的门板:“谁?”
    “是我。”
    门外传来宋昕的声音,唐姻撂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宋昕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手中拿了一摞衣裳。
    “表叔,有事吗?”
    宋昕见唐姻未曾梳洗,轻声问:“还没睡。”
    唐姻点头。
    宋昕问她:“在做什么?”
    唐姻想了想身子侧开了一些,屋内的油灯下是她尚未修补完成的腰带。
    小姑娘如实道:“这些日子走在路上,所以慢了些,腰带上被火烧过的地方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不大好修补,看来还要多等些日子,才能将它送给表叔了。”
    宋昕的眼底升起一抹笑意,说了句“不急”,又把手中的一摞衣裳递给了唐姻:“你进去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姻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是一身小厮打扮,和信鸿的装束差不多。
    表叔让她去换男装,大概是要带她单独出去了。她有些好奇,不清楚宋昕要带她去哪儿、做什么。
    衣裳换好,唐姻走了出来,宋昕依旧在原处等着她。
    男人平静道:“走吧。”
    马车已经被宋昕提前牵到了客栈门口,唐姻上了车,宋昕坐在前室亲自驾车。
    唐姻越发好奇起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向不知名的目的地行去。马蹄踏着月色,一路向北,穿过灯火人家,穿过京口镇的街巷,缓缓离开了镇子的范围。
    唐姻掀开帘子往外看,林立的树影不断往后移动,两侧已经在看不见什么人家了。夜色黑黢黢的,路也越发颠簸起来。
    她忍不住问:“表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一人。”
    “见谁呀?”
    “等等你便知道了。”
    宋昕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唐姻没有再问,过了不大一会,马车停了。
    宋昕跳下马车,隔着车厢,说了句“你先在这儿候着”。
    唐姻应下,车厢外,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荒郊野岭的,她一个人在车里有些害怕,悄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便看见远处有一微弱的篝火堆,火堆旁站着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表叔就站在那边与他说着什么。
    看见宋昕的身影,唐姻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安心在车里等着。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有脚步声接近,窸窸窣窣的似乎不止一个人。紧接着,车门被打开,宋昕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姻姻,下来吧,可以了。”
    可以?什么可以了?
    唐姻不知道宋昕口中所说的“可以”代表什么,可当她再往前些,探出身子,看到宋昕身侧之人的时候,一切便都明了了。
    四十有余的中年男人身穿囚服,脚带镣铐,站在离她丈外之地,月光之下,男人头上的银丝?分外明显、也分外刺眼。
    唐姻的眼睛“腾”地一下便红了,鼻根倏忽一酸。
    “父亲——”
    竟然是唐国公!
    唐国公的身子,相较上次在杭州地牢里的时候要好了些,但依旧是病恹恹的。
    唐国公见到自家小女儿,向前两步,脚腕上的锁链在地面上拖出哗啦啦的撞击声,沙哑地喊了声“女儿”。
    唐姻下了车,飞快地扑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您受苦了!”
    唐姻心疼地看着父亲的手腕处,那里有明显的镣铐痕迹,乌青淤紫。
    大概是因为要与她见面,衙役看在宋昕的面上才暂时将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往日气度威风的唐国公,此刻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起来:“好了好了,父亲没事的、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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