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姻知道,宋昕是照顾她的颜面才先带她来换衣裳,今日在灯坊街的糗事,便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晓了。
    她点头起身,略一低头,却看见马车的软垫上被自己卧出了一滩水渍。唐姻“哎呀”一声,今日真是“祸不单行”,不仅弄脏了宋昕的衣裳,还弄脏了人家的马车。
    女子的担心都摆在脸上了,宋昕朝她微微招手:“无妨,我会找人收拾。你先过来。”
    唐姻心说破罐子破摔吧,她动作不敢太大,挪着步子走到马车的车门处。
    宋昕看着唐姻小心翼翼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还能走吗?”
    “啊?”
    唐姻正要下马车,谁知宋昕不由分说又将她抄在怀里,阔步进了府衙后堂。
    男人步子很大,唐姻能感到耳畔有风声掠过。
    “表叔,我能走的。”唐姻微微仰起脖子,她是真的能走的,只是有些不方便,还不至于每每让人抱着。
    宋昕却似乎搂得更紧了些,唇角微勾:“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像是被人摸到了死穴,唐姻又把头乖乖埋了回去。
    暮色沉沉,宋昕的怀抱像是一只浮浮沉沉的船,每走一步便有一个规律的起伏,唐姻总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心也怦怦跳得厉害。
    宋昕顺着游廊往回走,一路上偶有巡夜的衙役,见宋昕怀中抱着一个被大氅遮得严严实实得女子,问安得话皆咽了回去,个个抱拳躬身行礼,视线垂视脚尖。等人走得远了,才敢瞧瞧觑一眼。
    宋昕除了文采斐然令世人皆知,不近美色、独善其身,也是名声在外的。
    这样猝然领回来……不,抱回来个女子,实在不得不令人吃惊。
    宋昕将唐姻抱回府衙后堂一间偏房里,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她等着,就走了。
    不多时,唐姻还在拧着裙摆上的水,有人敲门。
    唐姻打开个门缝,探出个头来,发现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
    “大人让我伺候您沐浴更衣。”
    说着,有人搬进来一只大木桶来,木桶里热气腾腾的,是刚刚烧好的热水。
    老婆子合上门,看向唐姻的目光有几分探究,笑盈盈地问:“姑娘快将衣裳脱了吧,湿衣裙贴着,多难受,免得再病了。”
    老婆婆说她是负责给府衙烧饭的婆子,府衙只有衙役,没有什么婢女,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宋昕将她派过来帮忙伺候。
    唐姻谢过老婆婆,乖乖退去了衣裙,跨进木桶去了。
    温热的水浸过小腿、腰腹、肩膀,方才在河中沾染的寒意才慢慢退去。
    老婆婆帮着唐姻一边往肩膀上浇水,一边赞叹不已:“姑娘真是应了那句肤如凝脂,瞧瞧,这皮肤跟打了蜡似的,难怪大人这般在意您,您还是大人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子呢。”
    唐姻滞了一下,总觉着这话哪里不太对……
    老婆婆让唐姻现在木桶里泡着,然后去收拾唐姻脱下来的衣裙。唐姻正闭目养神呢,却听老婆婆“哎呦”了一声。
    唐姻睁开眼睛,回头问:“婆婆,怎么了?”
    老婆婆拿着唐姻的衣裙急急忙忙走过来,指着那处红说:“姑娘,今夜你伺候不了大人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去通报一声?”
    唐姻恨不得淹死在浴桶里算了,她可算知道为何方才老婆婆那句话哪里听着不对劲了,原来老婆婆是误会了她和三表叔的关系。
    唐姻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道:“婆婆,您误会了……宋大人是我三表叔……”
    “啊?表叔?”
    也不怪老婆婆误会,分明方才宋大人交代的时候,那神态、那语气,哪里像安排小辈,更像是安排……安排夫人!
    老婆婆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那个、小姐,您别介意,我、我是真不知道啊。”
    好在唐姻并未往心里去,朝老婆婆暖暖笑了笑:“婆婆,没事的。”
    一场小小闹剧过后,唐姻处理好月事,又换好了衣裳。
    天色已经不早了了,老婆婆说,表叔要她沐浴更衣完去后堂的书房找他。
    唐姻整理好衣裙便往书房去了,穿过游廊,停在雕花房门前。
    一路上,她并未再看到过其他衙役,大概表叔已经做了吩咐,屏退了旁人。夜色更深,偶有几声虫鸣,素白的月光倾泻而下,铺满一地银白。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也不知表叔在忙些什么,她这会儿过来是否打搅了他?是否不合时宜?
    她抬了抬手,手腕悬在半空,竟不知该不该落在门上。
    “进来,一直站在门外做甚?”
    是宋昕。
    唐姻依言推开了门,兽首筒式的香炉青烟袅袅,一室熟悉的淡淡檀香,是表叔身上的味道。
    宋昕此刻坐在一张五屉长案后,也换好了衣裳,依旧是男人常穿着的山青色。
    唐姻忽然想起个句子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这似乎不仅仅是形容山水美景,眼下用来描画三表叔的气质,似乎要更加贴切一些。
    宋昕用毛笔杆子,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让唐姻坐下,随后如常道:“换好衣裙了,你且等等我,将手上这些忙完。”
    唐姻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裙和表叔一样,都是山青色的。
    她听话地坐在宋昕面前,宋昕书书写写并不避讳唐姻,唐姻却不多看桌案一眼,只安静地陪在宋昕对面,看着宋昕的脸。
    唐姻还是第一次看见宋昕处理公事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眉峰聚着,眉头微微拢起,眉心着了淡淡的凝重。那种清淡如竹之色,略略变得厚重了。
    “好了,你先等等。”少顷,宋昕写好了手上的内容,起身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让唐姻等在原处,然后折身去了一趟内室。
    宋昕独身一人惯了,时常泡在书房中,所以养成了一个十分不好的习惯,不论是在京师、宋府,还是苏州临时办案的府衙,都在书房中准备了小憩的床榻。有时候,看书看得累了、或是瞧公文乏了,干脆就会直接在书房歇上一宿。
    今日,若不是他带着唐姻,大概这一晚又要宿在这儿。
    唐姻抬眸往宋昕离去的方向瞧着,很快宋昕便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物件儿塞到了她的手中。
    随后口气恍若一位医者:“路上拿着,放在小腹上,免得寒气入体,落下病根。”
    政事上的成就往往掩盖了宋昕关于医道上的才华,他读过不少医书,受过华神医的指点,自然懂得一些妇科的忌讳。
    虽说现在已是六月天,但唐姻在这个特殊时候碰了凉水了水,总要让他担心。
    唐姻手里顿时热乎乎的,低头一瞧,居然是一只刚刚烧热做工精细的暖炉。
    唐姻在坐回马车的时候,先前被她弄上水渍的垫子已经被人换下去了。
    只是被她蹭上血的宋昕的素白衣衫被叠成整齐的一摞,放置在车厢的角落里。
    “三表叔,那衣裳,您不丢掉么?”
    “丢掉?为何丢掉?”宋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回去命人洗过便好。”
    唐姻硬着头皮道:“表叔,那、那我来洗吧。”
    否则她一来愧疚,二来也真的难为情。
    宋昕这次并未拒绝她,道了声“好”。唐姻抱着暖炉,马车向宋府出发了。
    大概是最近案子闹得紧,宋昕入了马车里手上仍旧不离卷宗。车厢内只有翻书的声响,沙沙的又很清脆。
    宋昕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手上不停列了一个名单,墨迹干了,他将宣纸抖了抖,递到唐姻面前:“这几个,哪个与你父亲有过节?”
    唐姻一看,宋昕忙活的竟是自家父亲的事儿,接过名单细细看了一遍:“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我不认识,其余的到没听父亲说过与哪个不合。”
    宋昕说了声“知道了”,心里有了计较,将宣纸折成一卷,递到油灯前,纸边儿被火燎燃,泛黄、卷曲,随后烧成灰烬。
    唐国公这次被诬陷大概只是冰山一角,江南的案子,大概并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就拿阳武侯来说,他好好的为何要囤私兵?赴死时为何又那般从容?万岁诛了他九族,为何他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所有的疑问都汇聚成一个答案,他在保护着谁。这人会是谁呢?宋昕总觉得这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一层薄雾掩着,难以捉摸。
    宋昕很清楚,如今事情的关键点就在往唐国公府投放赃物账册的那个人身上。
    他放出了“查到真凶”的消息,一定会有人过来灭口,以绝后患。
    宋昕目色深深地看着虚无处,眼下只能等等看了。
    灯节的热闹想来通宵达旦,车外的喧闹声依旧,宋昕的注意力又回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今晚出了一些七七八八的事儿,也不知她这灯节过没过好。
    宋昕想起程家公子提着牡丹花灯打算送给唐姻时,少女看向那盏灯,脸上的确闪过欣喜之色。
    他看了看车外,虽然离最热闹的灯坊街有上一定距离,但此处也有不少摆摊儿叫卖的小商贩。
    马车被叫停,宋昕下了车,开口道:“四娘,买盏灯再回去吧。”
    他抬起一只手臂,手背朝上,袖摆的边缘刚好搭在手背的三之有一处。山青色的广袖搭在手臂上垂下,一丝褶皱都无,宛若一泓山泉倾斜而下。
    小商贩很少见到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青衣玉簪,简直水墨仙人。
    紧随其后的,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扶着男人的胳膊露出个头来。女子也是一身山青,通身透着一个“灵”字,她眨了眨眼睛,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男子莞尔一笑。
    简直就像一副极为养眼的画,这样的神仙眷侣来他这儿买灯,小商贩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蓬荜生辉”了,忙把压箱底的彩灯一一摆放出来。
    宋昕上前道:“四娘,喜欢哪一盏?”
    唐姻扫视了一圈儿,目光定格在一盏白色的兔子灯上。
    兔子灯身粘着雪白的穗子,一双兔眼、兔鼻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唐姻指了指点:“这盏吧。”
    “兔子灯寓意吉祥、好运,今后五谷丰登、人畜兴旺,夫人真是好眼力呀!”小商贩说着就提起一盏递过去。
    什么人畜兴旺、什么夫人……唐姻舌头有些打结:“我不是、我还没有……”
    宋昕却替她接了过来,也没解释,扔下一块儿碎银:“不必找了。”
    叫上唐姻上了车。
    唐姻耳根子热得慌,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先是府衙的老婆婆、又是这个小商贩,一个两个都把她当作三叔的女人。
    唐姻又想起了程家大姑娘程清婉。
    似乎那样风姿绰约宛若仙女的姐姐与表叔才般配呢……她试图想象了一下,这两个人就只是站在一块就应该十分养眼。
    不知怎的,有些羡慕,羡慕之余又有些担心。
    过几日就要去太湖的庄子吃蟹了,也不知程大姑娘今日落了水会不会生病,螃蟹属寒,别到时候吃不了怪可惜的……
    “想什么呢?”

章节目录

清冷表叔他男二上位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一吱兔球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吱兔球君并收藏清冷表叔他男二上位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