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才病倒,身子不爽利,不必惊动他。”宋昕道。
    他与王晟阔步往马厩方向走,无暇理会宋彦,眼下只想快些到苏州府衙。
    如今兄长人在家中,唐姻一个人孤零零地、被莫名带到森严的府衙里,连个撑腰壮胆之人都没有。
    宋昕又想起先前唐姻扶着他手臂时,布满惊慌与无措的眸子。
    他心里无法平静,步子又大了许多。
    到了马厩宋昕远了一匹快马,飞身跃上,双腿用力一驾马腹部,马儿如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而宋彦只能看着宋昕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纵然担心也是无能为力。?
    第21章 不忍
    ◎她拉扯着他的目光。◎
    几声滚雷从天际划过,方才还悬于空中的高阳,转瞬被冷灰色的云层遮住。
    宋昕一路打马而行,苏州府衙距离宋府不算远,不到一刻钟,便到了苏州府衙。
    天空落了雨点子,整个苏州府衙笼罩在一层冷青色的天光里。宋昕翻身下马,肩头晕开了一片湿漉的水痕。
    苏州府衙的衙役识得宋昕,迎出了来,还来不及开口问,宋昕径直越过他去了正堂。
    衙役还未见过宋昕这样,便问后边的王晟:“哎?宋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晟反问:“高大人还在里头吧?”
    “在的。”
    王晟“哦”了声,将两匹马的缰绳往衙役手里一塞,也立马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雨势越来越大,地面被雨点砸出深深浅浅的坑。府衙的墙面被雨水浸湿,灰压压的,似乎空气也一并变得低沉起来。
    向来注重整洁宋昕一路疾行,一尘不染的素白衣摆被溅出几点极不和谐的污泥点。
    他自幼便有一点洁疾,身上容不得半点儿泥土污浊,可眼下,他却显得无甚在意,只加快了脚步往里边走着。
    雨还在下着,不见有要停下的趋势。
    等到了正堂正门的时候,宋昕几乎已经全身湿透。
    他张目向里一望,高大人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两侧是威严肃穆的衙役,而跪在正堂中央那抹鲜艳的红色,正是唐姻。
    她跪在正中,跪着。
    本就娇小玲珑的身子,竟显得可怜起来。
    红红的一抹,拉扯着他的目光。
    这次高大人派人寻得急,唐姻连先前试穿的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便被人带了过来。
    宋昕整理了情绪,抖了抖衣袖,隔着正堂门槛,遥遥揖礼一拜:“高大人。”
    高大人视线往远处看,便看见来人,盯看了一瞬,沉声道:“子阶,这是怎么了?”
    听到宋昕的表字,唐姻堪堪回头。
    堂外风雨如晦。
    宋昕白色的衣袍与昏暗的天色形成了极强的反差。湿透的衣袍、滴水的乌发,亦和过去印象中的表叔大相径庭。
    可即便如此,对方身上散发出那种犹如青竹的气质,依旧挺拔清隽,不曾显出丝毫狼狈。
    宋昕回复道:“卑职听属下来报,说大人到了杭州,便从府上过来,不曾想,半路落了雨。”
    高大人点点头:“原是这样。”他抬手虚空指了指堂外一侧:“去换身干爽衣裳再过来。”
    宋昕平静地告退,到了旁边的屋子里换上备用在此处的官袍。
    换衣裳的间隙,王晟闪身进了屋,向宋昕禀报:“大人,方才我问过了提押唐四姑娘的人,高大人思及唐四姑娘和宋府的联姻关系,才没有告知大爷和您,直接派人带走了唐四姑娘,说是调查唐国公之前的旧事,应该并未发现先前我们在杭州监牢的那些作为。”
    王晟自然瞧出宋昕之急迫,以为他家大人是怕当时在杭州助唐姻私见唐国公之事东窗事发。
    宋昕只是换衣裳,并未表态,道了声“知道了”,又去了正堂。
    雨势减弱,云层散开少许,一丝冷光隐约透过天穹洒在宋昕身上,青色的补子笼在微弱的光晕下,更显冷清。
    “换好了,便进来吧。”高大人见宋昕回来,命人又备了一把椅子在他一侧。
    旋即解释道:“你宋府不久后要与唐国公有姻亲,便没知会你,不过你既然来了,一并审理吧。”
    “是,大人。”
    这说法与王晟禀报的说法无二。
    宋昕落了坐,幽深的目光又汇集在唐姻身上。
    唐姻面容虽还算镇静自若,而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微红,许是地砖太凉、太硬,膝盖偶尔下意识的挪动。
    堂前有风,一阵清凉的风儿掠过,撩动起唐姻几缕碎发。
    宋昕的目力极好,他清晰地观察到那细白脖颈上被冷风吹起的鸡皮疙瘩。
    唐姻蜷跪在地上,大红的嫁袍过于宽大,更衬着她身体纤瘦,整个人小小的。
    宋昕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转头去问高大人:“大人,卑职又一事相求。”
    “哦?你说。”
    “烦请大人,免了唐四娘跪礼。过些时日唐四娘与我长侄宋彦成婚,今日地面寒凉,免得病了耽误婚期。”
    “也好,来人,去搬一张小凳来。”
    高大人刚正但也不至于迂腐,宋昕深得万岁喜爱,他也乐得卖给宋昕一个人情。
    他只是有些奇怪,认识宋昕两年,这年轻人绝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莫不是因为,这个是他未来的侄媳,才有所照拂?
    唐姻谢过高大人,坐在矮凳上朝宋昕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果不其然,高大人又对宋昕道:“既然你也来了,不若由你亲自审问。”
    宋昕清楚,高大人无非是想试探他究竟是否会徇私,淡然道:“是。”
    他看过了审问的记录,便继续了。
    “前些时日,杭州海宁县县令招供,说唐国公与他一同受贿,私吞了精粮二百石、纹银三万两,就在去年十月十三那天,你可知此事?”
    唐姻抬头,攥紧了袖角,飞快道:“大人,我父亲冤枉,去年十月十三那天,我父亲绝对没有大人方才说的那些行径。”
    宋昕一直以为唐姻是个娇滴滴的贵女,少见唐姻这般坚定的模样。
    他太熟悉唐姻的目光了,就像潺潺的溪水,清爽又纯洁,而如今,他才知道,这样的目光也会如此充满力量。
    只是顷刻间,宋昕便挑眉继续问:“你为何这般肯定?”
    “回大人,因为十月十三正好是我母亲的生辰。去年十月十三,父亲、母亲都在家中。”
    唐姻忽然希冀地说:“对了,去年十月,我二姐姐与二姐夫从京师来我家省亲,十月十三我母亲生辰那日,我二姐姐与二姐夫也在唐国公府,他们都可以作证的。太医院的柳任良柳医正便是我二姐姐的夫婿。”
    柳任良。
    宋昕的眉眼有些涌动,有些话哽在喉咙里,难以开口。
    十日前,京师又处决了一批贪官污吏,唐姻二姐的夫家柳任良便在其中。
    宋昕本不愿提起此事,而一旁的高大人补充道:“柳任良与他父亲一并在太医院供职,二人收受贿赂,偷换宫中药材、以次充好,万岁大怒,柳任良一家,如今已经满门抄斩了。死人,是无法作证的。”
    唐姻的脸色几乎一瞬间褪去了血色。
    满、门、抄、斩……
    那么,她二姐姐跟着一起……死了?
    回想起去年,二姐姐出嫁之时,还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可不要想姐姐呀,等姐姐在京师熟悉了,接你过来玩儿。”
    二姐姐那样好、那样美、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便没了?
    唐姻心中悲恸欲绝,强行镇定回复宋昕许多问题之后,生出一股精疲力尽的感觉,宽大嫁衣下的手指竟然开始发抖了。
    宋昕捕捉到唐姻微小的动作,瞳孔微微缩紧,朝一旁的高大人道:“大人,再继续问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不若让唐四娘好好回想一下,改日继续。”
    今日的审问中午时分便开始了,持续几个时辰,这会儿天边已经擦黑。
    高大人看了看天色,率先起身:“也罢,你命人将手里的卷宗好好整理一番,然后建立苏州三品以下的官员册薄,上到官员品质、政绩,下细住址、百姓风评。册薄一个月一更,要详尽。”
    “是。”
    高大人吩咐完了,便往外走,走到正堂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咦”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唐姻,语带质疑:“我们之前见过面么?怎么觉着你有些面熟。”
    唐姻心中一突,压低了头:“并未,民女从未见过大人。”
    高大人还在盯着唐姻,这时宋昕走上前,挡在了唐姻与高大人中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卑职送您吧。”
    宋昕颀长的身姿挡住了高大人的视线,唐姻依旧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宋昕天青色补子边缘的花纹。
    高大人摇了摇头,也实在想不起来,遍也不再深究,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唐姻见高大人与宋昕一并走远了,舒了一口气,这才往府衙大门处走。
    她猜到今日的审问会持续到很晚,所以出门前就吩咐香岚晚些过来接她,也不知这会儿香岚到没到。
    天光越来越暗淡,她到了府衙门口,四处张望着,没见到宋府的人,就打算在门口等一等。
    无人之时,唐姻又想起了二姐姐的死讯。
    过去和唐二姑娘一幕幕的欢声笑语涌上心头。
    唐姻的心口不由得痛了起来,她一手抚住心口,一手撑住府衙门口的红柱,才堪堪站稳。
    这时候,一辆雕花马车从府衙侧边巷子缓缓驶出,这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停驻在唐姻的面前。
    唐姻看过去,驾车的车夫不是别人,正是王晟。
    紧接着,一柄温润羊脂玉冰骨的折扇从轿帘的边沿里缓缓伸出,挑起了一道缝隙。
    朦胧的烛光从缝隙里照出,描画出宋昕近乎雕刻般的完美侧脸,一捧晴虹在狭长而淡然的眼眸深处跳跃。
    暮色四合,他喑哑又不容拒绝地开口:“上车。”

章节目录

清冷表叔他男二上位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一吱兔球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吱兔球君并收藏清冷表叔他男二上位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