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歆华没理会她, 淡淡道:“把东西送进去吧。”
    丫鬟们齐声应是,把东西拿到了屋里。没人理会孙大娘,她也有点无趣,便转身拿起了一根竹扫帚, 哗哗地扫起地来。
    乔歆华带着弟弟走进屋里,李清露想她应该就是苏雁北的妻子了, 行礼道:“苏夫人, 你好。”
    乔歆华摆了摆手, 微笑道:“不必客气, 我叫乔歆华, 你叫我名字就好。”
    李清露知道是乔子涯把姐姐搬过来的, 心中十分感激, 道:“多谢你们了。”
    乔子涯道:“不用谢,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求我姐帮忙了。”
    乔歆华道:“李姑娘, 之前你救了我爹和祖父, 我还一直没谢过你。”
    她向李清露佚?深深作了一揖, 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回礼道:“少夫人,使不得。”
    乔子涯笑道:“哎呀,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都坐下。”
    三个人坐在一起,乔歆华的容貌秀丽,温柔大方,李清露对她很有好感。撇开苏雁北抓自己这件事不说,他生的英俊魁梧,头脑聪明,又是武林世家的当家人,与乔歆华确实是一双璧人。
    乔歆华缓缓道:“李姑娘,你的事我都听子涯说了。我丈夫这件事做得确实欠考虑,昨天我跟他说了,你本来是玉虚观的人,是被徐怀山强行掳过去的。但他有自己的考量,暂时还不能放你离去。我一个妇人,也不好过多干涉丈夫的事。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
    李清露还以为话说开了,自己就能走了,没想到还要被扣在这里。看来苏雁北是一定要拿自己当人质了,不管合不合江湖道义,只要能引得徐怀山来自投罗网,他什么也不在乎。这人的手段狠,为人也不迂腐,不会被正道的名声拘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李清露不想让乔家姐弟为难,轻声道:“我知道了。”
    几名侍女把棉被换成了新的,又把新衣服放进了衣橱里,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感觉顿时比之前好多了。
    孙大娘在院子里扫着地,弄得尘土飞扬的,一会儿又把咸菜缸搬出来晒太阳,哐的一声砸的甚响。就算是少夫人来了,她也只收敛了一点,很快又显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李清露看了窗外一眼,叹了口气,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人。
    乔子涯也很不喜欢她,皱眉道:“她砸给谁看呢?”
    李清露道:“别理她了,这人活这么大脾气都没改过,咱们也别去找气受。”
    乔子涯哼了一声,道:“脾气横也没什么好的,除了自己没事之外,周围的人都要受伤,就是个天煞孤星。”
    他这话倒是说中了,乔歆华道:“她丈夫早就去世了,她跟儿子相依为命。小姑姑可怜她,让她在院子里做粗活,你指望她能多懂事?”
    乔子涯皱眉道:“原来什么也不是,我还以为她是玉皇大帝的亲戚呢。”
    乔歆华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儿子自小瘫痪,就靠她养活了。小姑姑给了她娘俩一口饭吃,她就只听小姑姑一个人的话。”
    “她儿子瘫了?”乔子涯诧异道,“难怪她动不动就要砍人家的脚,原来是嫉妒别人能跑能跳。这人的心这么狠,一点亏也不吃,谁知道是不是她妨的呢!”
    乔歆华拍了弟弟脑门一下,斥道:“别乱说话,积点口德行不行。”
    乔子涯平时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但实在是记了这婆子的仇。昨天在杏子林里他拼了命都拦不住,差点让李清露被那悍妇砍了一只脚,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他道:“既然她只听小姑姑的,就让她去伺候小姑姑啊,在这里张牙舞爪的做什么?”
    乔歆华没说话,乔子涯意识到姐夫是知道孙大娘凶悍,故意让她来看着李清露的。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乔歆华叹了口气,道:“她也不是凶,就是嫉恶如仇。她丈夫是被黑/道上的人杀的,她把清露当成了魔教的人,所以才会这样。等会儿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客气一些。”
    李清露认真道:“我自小在玉虚观修行,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师叔是黄河镖局姜大侠的妻子,我之前还帮他们的少镖头姜玉明找过玲珑锁,我师父她们因为这件事差点被金刀门的人杀了。多亏了徐怀山来救我们,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服侍他。”
    乔歆华十分惊讶,没想到她还帮自己找过玲珑锁,兜兜转转的还真是有缘分。乔子涯也很意外,道:“小姜来过我们玉泉山庄,说他和未婚妻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了玲珑锁,又被业力司的人抢走了。你……你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李清露一怔,脸微微红了起来,道:“我们从小认识,但不是那种关系,你别听他胡说。”
    乔子涯有点莫名其妙,搔了搔头道:“不是吗,他说他的未婚妻又聪明又漂亮,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定了亲,夸了好久呢。”
    李清露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马,但没有婚约……就是他娘给了我一个荷包,也没说别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姜玉明的性格真诚,但说话爱夸大其词,处得久的人都知道他有这毛病。乔子涯哈哈一笑,道:“那应该就是了。小姜哥很喜欢你,说早晚要娶你过门的。”
    李清露一时间没说话,想着上次他来无量山接自己,却被徐怀山气跑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乔子涯寻思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道:“清露姐,既然你跟小姜哥的感情好,要不然就给他写一封信。他那么在乎你,一定会来找你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转头看向姐姐,征求她的意见。
    乔歆华寻思了一下,觉得这法子确实可行。她要做贤妻,劝丈夫只能点到为止,但外人来要人就不一样了。若是姜家的少主亲自来接未婚妻,苏雁北身为正道的领袖,总不能扣着人不还。只是这件事得瞒着苏雁北,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和弟弟走漏的消息,要不然他肯定要不高兴。
    乔歆华道:“李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要是搁在从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如今她的心偏向徐怀山更多一些,竟不愿求别人帮忙了。若是小姜来接自己,自己要以什么关系跟他相处,要嫁给他么?
    李清露的心里好像有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结果来。
    乔子涯以为她不方便写信,低声道:“我那边有纸笔,我帮你写,让乔家的下人去送,保证我姐夫不知道。”
    在这里待下去,徐怀山很可能会冒险来接自己。苏雁北跟他有杀父之仇,绝不可能放过他。万一双方冲突起来,徐怀山免不了大开杀戒,又要欠下一笔阴债。李清露不希望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离开这里,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她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总算有法子能帮她脱身了,乔家姐弟都十分高兴。乔子涯起身道:“那我这就写信,你安心待几天,小姜哥一定会来接你的。”
    李清露的神色有些复杂,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乔歆华站了起来,道:“缺什么让人跟我说,好好照顾自己,再熬几天就好了。”
    她说着出了门,几个丫鬟等在外面。孙大娘正在喂鸡,见少夫人出来了,便放下了笸箩。乔歆华道:“李姑娘是玉虚观的弟子,原本是咱们正道上的人,你需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若是她再冻着了、饿着了,或是哪里伤着了,我唯你是问。”
    乔子涯怕她在屋里闷坏了,又道:“她要出去,就让她在附近走一走,别老是关着人家。”
    杏子林外围还有一圈院墙,四面的门都有人守着,倒也不怕她跑了。
    孙大娘嘴上答应了,心中却不服气。不知道这臭丫头有什么本事,能骗得少夫人和小舅爷都来维护她。她目送乔家姐弟走远了,捡起了喂鸡的笸箩,洒下了一把粮食,心想:“臭丫头,别得意的太早。不管谁护着你,只要家主想杀你,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活不成!”
    少夫人和小舅爷准李清露没事可以出来走一走,孙大娘管的也就没那么严了。一大早,李清露趁着孙大娘去大厨房拿饭,出来在附近溜达了一圈。
    她爬上了一棵梧桐树,坐在树枝上眺望了片刻,发现自己身处的杏子林在苏宅的东南方向,院墙后有几间厢房,前头是正堂,西边还有练武的地方。整个宅子十分大,七拐八绕的像迷宫一样。院墙外的侍卫抬起头来,差点就发现了她。李清露打了个激灵,连忙一矮身,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她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心情有点沉重。守卫的人太多了,想要不惊动任何人逃出去,实在不容易。李清露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能老老实实地等人来救自己。
    附近的蜡梅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李清露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沁人心脾。她折了几支花,打算拿回去熏一熏屋子。她经过杏子林附近的小院子,见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月洞门前,一手拢着一件大红色的缎子披风,看着远处的风景。
    两个侍卫站在月洞门外,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那女子也习惯了他们守在这里,只是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四十出头岁年纪,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很漂亮,只是眉宇间笼着一丝忧愁。
    李清露想这应该就是大家口中的二小姐,也就是苏雁北的小姑姑,那天孙大娘要砍自己的脚,就是她让人拦下来的。她心中十分感激,想过去跟她道一声谢,却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那女子的目光投过来,注视了她片刻,露出了一点笑容。李清露的心微微一动,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不觉间生出了亲切感。她走过去,行礼道:“苏阿姨,您好。”
    苏静柔见这小姑娘清秀伶俐,举止大方,对她很有好感。她温声道:“你就是被雁北带回来的姑娘吗?”
    李清露点了点头,道:“我叫李清露,是玉虚观的人。前几天多谢您救我,要不然我的脚就要被孙大娘砍了。”
    苏静柔摇了摇头,道:“那婆子没读过书,有时候要犯浑。她要是再吓唬你,你就大声喊,往我这边跑。”
    李清露松了一口气,有种安心的感觉。苏静柔道:“你出来散步吗?”
    李清露低头看自己怀里的蜡梅花,分了一半递给她,道:“我刚摘的,你要么?”
    苏静柔接了过去,垂眼看着花,叹了口气道:“真香啊,我也好想去看一看。”
    李清露道:“今天不冷,花也开了很多,现在去就很好的。”
    苏静柔轻声道:“我出不去。”
    她的神色黯淡,站在月洞门里,一步也没往外迈,仿佛她站的地方就是她能活动的极限了。
    李清露觉得有点奇怪,转头看那两个侍卫。侍卫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挎着刀,面沉似水,就像两尊门神。李清露本来以为他们是保护苏静柔的,这会儿却有种不好的感觉,说不定他们守在这里,其实是看管她的。
    李清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一种悚然的感觉。她是家主的小姑姑,身份何等尊贵,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甚至连自己这个人质都不如。
    苏静柔看起来苍白而又憔悴,聊了这一会儿功夫,就低着头咳嗽起来,身体好像很不好。
    李清露下意识伸手搀扶她,那两个侍卫立刻喝道:“退下,不准碰姑小姐!”
    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回去。那两人对李清露横眉立目的,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道:“苏阿姨,你擦一擦。”
    苏雁北吩咐过,除了他和少夫人之外,任何外人都不得接触苏静柔。让李清露跟她聊了这一会儿,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岂能容她再放肆。
    一名侍卫伸手去夺手绢,李清露踮起脚来把手绢一甩,越过他的手臂扔了进去。苏静柔接在怀里,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仿佛觉得这孩子顽皮似的,非要摸老虎屁股。
    那侍卫只敢对她凶,不敢对苏静柔不敬。他瞪了李清露一眼,李清露神色淡淡的,好像没看见。另一人把刀拔出一半来,雪亮的刀光照在她脸上,威胁道:“小姑娘,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回去!”
    李清露见他俩要发火了,只得道:“好好,我走了。苏阿姨,你好好养病。”
    苏静柔很久都没跟外人说话了,还有点舍不得。她道:“好孩子,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快步走了,片刻拿着两包点心果脯回来给她,说:“拿着吃吧。”
    李清露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静柔把点心塞到她怀里,“阿姨一见你就觉得高兴,要是明天有空,再来看我吧。”
    李清露对她也有种亲切感,点头答应了,道:“那我明天再来给您送蜡梅。”
    她说着轻轻一笑,搂着花和点心回了自己的住处。孙大娘已经回来了,她带回来几个大素包,还有一碗菜粥,放了这一会儿已经凉了。
    李清露把点心放在桌上,打开油纸包看了一眼,有糖花生、杏脯,还有牛肉丝和麻糖。另一包里装着些枣泥酥,还有一大包沾着糖霜的柿饼。她咬了一口柿饼,感觉又软又甜的,嚼起来还有一股韧劲儿。昨天她还为了一个窝头纠结了许久,如今能吃到这么多好东西,让她觉得十分幸福。
    孙大娘叉着腰道:“怎么这么多东西,你从哪儿偷的?”
    李清露虽然知道她一向没好话,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诬赖人。她不高兴道:“什么叫偷的,是苏阿姨给我的。”
    孙大娘道:“什么苏阿姨……啊,你是说二小姐?”
    李清露嗯了一声,知道她最怕苏静柔,眼里藏了点狡黠。孙大娘十分惊讶,没想到连二小姐都被这臭丫头迷惑了。
    她仿佛看见了活的妲己褒姒,愤愤地说:“你倒是会钻营,一会儿二小姐,一会儿少夫人、小舅爷的,都被你哄得团团转。不过你骗得了他们,可骗不了我。我这双眼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你这小妖女一肚子坏水,早晚要害人!”
    李清露虽然过的颠沛流离的,好在运气一直不错,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她的性情恬淡祥和,贵人自然会被她吸引过来。孙大娘却不信这个邪,觉得她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术。
    李清露几口把包子吃了,又把菜粥喝下了肚。孙大娘答应了不能动刀,只能在一边唠叨她。李清露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见缝插针地接了一句:“啊对对对,你吃柿饼么?”
    孙大娘简直要被气死,自己骂的口干舌燥,她却一点都不在乎,这小妖女的脸皮就是厚。
    李清露见她不回答,抓了一把果干留在桌子上,把剩下的带回屋里。她放下了棉布帘子,耳根终于清静了。
    李清露把点心收到了橱子里,想着苏静柔的模样,觉得她既温柔又美丽,心里很喜欢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小院子里。
    李清露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有个魁梧的大汉闯到人和堂来,跟徐怀山打了一架。那人名叫铁憾岳,武功极高,就连徐怀山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他说要去荆州找他老婆,转头就跑了,风风火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清露的心思微微一动,记得那大汉说他的老婆叫苏静柔,莫不就是这位二小姐?
    她记得徐怀山还说过,铁憾岳的老婆应当就是苏雁北的小姑姑。堂堂正道上的大侠,论起来还要叫那疯汉一声姑父,也不知道苏雁北能不能忍得下这口气。
    若是如此,事情倒是能解释的通了。苏静柔身为名门正派的二小姐,跟魔教的人相爱,损害了家族的声誉。所以苏家的人棒打鸳鸯,把她关了起来。铁憾岳因为功高盖主,也被金刀门的人关了起来。两人如同牛郎织女天各一方,一直没能见面。
    想到这里,李清露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正邪有别,而是没想到这么温柔的一位美人,配的却是一个粗犷的汉子。她转念一想,各花入各眼,红拂女还爱上了虬髯客,那位姓铁的大叔威风凛凛,武功盖世无双,说不定苏阿姨就是看中了他的英雄气概呢?
    不过换成自己,李清露是不会喜欢那样的莽撞汉子的。他的武功虽然高,却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要不然他也不会被金刀门的人关在地牢里那么多年。不过最近他好像又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李清露一想起铁憾岳,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人行事天马行空,很难以常理来推测他的行为。苏阿姨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也是够不走运的。
    李清露歇了一日,第二天早晨又去摘蜡梅。她这回带了剪子,剪了一大把用麻绳捆住,抱在怀里去找苏静柔。她走到院墙边,忽然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是苏雁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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