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命!”他说。
    这个孩子不能留。
    自此,很多年过去。
    “神明啊。”刘术虔诚地匍匐在地上,“请赐予我力量,宁无忧回来了,上次他带人回来,其中一位的眼神至今令我胆寒。有一必有二,自此之后,我日夜不得安寝,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宁无忧对双鲤镇的怨恨会给这里的百姓带来灾难,又听闻他这些年在外习剑无所获,于是我赶紧让人把他唤回。现在他回来了,我又有了新的忧愁。”
    他说:“长安是个好孩子,可我没想到他会在外面待那么久,我担心苍云宗的教学已经将他腐蚀,您说我该不该——”
    白玉珠当然不会回答他,一切都是刘术的妄想。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听下人禀报,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位少女,能被长安带回来,实力应该不足为惧,我还没亲眼见过她,听说您的力量似乎与她分外亲近。”他眯起眼睛,悟了,“游荡在外的灵体会自主寻找容器,您被困玉中百年,难道是想获得一具身躯?我明白了,如果我为您找到合心意的身躯,您就能再度赐予我力量。来人!”
    门外巫女躬身进入:“大祭司。”
    “把那名女子带来。”
    *
    夜色正浓,门外守卫啪的打死一只蚊子,满手都是血。
    昼夜轮班,他负责晚上,长久以来养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让他感觉很糟,尽管白天已经充分休息过,现在仍然时不时想打个困倦的哈欠。同伴鼓舞他:“人在做,神在看,只要差事完成得好,我们就能得到神明祝福。”
    “就算里面的人死了也无所谓?”一道女声幽幽在背后响起,讽刺地说,“你们的神还真是赏罚分明,要我是神,看见你们捅人刀子关人禁闭,先折一半寿。”
    寒风从背后刮过,只听吱嘎一声,木门居然自己开了。
    守卫提着粗糙的刀剑僵直站立,两个人四只眼睛无一例外惊恐瞪大,他们被人从后面点了穴。
    “普通人也想困住修士。”墨心竹遗憾地抽出他们身上的防身符纸,展开打量片刻,略微惊讶地说,“居然是真东西。”
    “肯定是妖祭给的。”宁无忧合上门,“他是个散修,时常向大家展示他的神通,还会散出‘护佑’神符。”
    “你们镇的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
    “以前会和附近城镇做玉石生意,方圆五百里无人修炼,都是普通人。我也是出去后才知道外界多少知道一些双鲤镇古怪,但为了便宜且上等的玉石,表面说着好话,很多事都是在背地里议论……”
    天边传来几声鸦鸣,墨心竹脚步一顿,她夜视不错,抬头看到远方暗处有山影,几只巨大鸟雀从头顶掠过,黑红的瞳孔在夜间显得诡异莫测,它们转瞬消失,收起翅膀,停在附近的老树上。
    镇外有乱坟岗,乌鸦并不罕见,宁无忧习惯了它们的声音,起初并没有在意,反而是墨心竹忽然抬头的动作让他略微停顿,于是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鸦鸣,近处一声落下后远方立马接上同样的声音,有序起伏,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抬头警觉道:“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墨心竹仰头望天,难受地眨了一下眼,“就是刚才听了无忧师兄你一番话,我突然发现自己见的世面也不多,肯定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呵,这残酷的现实。”
    宁无忧语塞,措辞很久都没想出合适的句子。好在小师妹很快振作,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他们会把我的东西放在哪里?”墨心竹问。
    “最后都会交给巫女保管,由她们放在祭司曾经指定的位置,应该在他宅院的某个角落。”
    “你们镇的人真是有病,这种强盗行为放在我长大的地方……不对,放在任何正常的地方都要挨罚,还是酷刑……啊嚏。”
    墨心竹蓦地打了一个喷嚏,无端感觉一阵恶寒,搓着手臂疑惑:“谁在念叨我?”
    第105章 生魂
    墨心竹让宁无忧在不远处放风, 自己打晕看守的三个巫女,轻而易举潜进了刘术的宝库。
    开门是一片空旷,墨心竹前脚踏入, 头顶无数飞箭朝她射来,房梁处,一根蛛丝粗细的线被她舞动的风诀牵动,断裂后由内到外牵引出一阵银玲作响, 与此同时, 宅院某处,正匍匐在地上请神的刘术双耳微动,倏地一下抬头。
    “祭司大人。”方才派去带人的巫女白露着急忙慌赶过来, “人不见了。”
    白露过去看时到守卫照常守在屋前,但反常地看见自己没有让路行礼,白露顿觉不妙,上前一看,发现他们咬紧了牙关,不住地用眼神向她求救, 他们无法动弹。猛地推门一看, 只剩几圈粗硕的麻绳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
    “什么?”
    刘术气急败坏地后退, 一不小心撞到身后圆台,来不及回头稳住,白玉珠骨碌一下从软垫滚落, 砸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他手忙脚乱地将珠子从地上捡起捧在掌心, 触感与平时的冷漠冰凉不同,玉在发烫, 和他刚捡到那夜的状态一模一样。
    它能感应到什么?
    刘术:“院中闯进贼人, 立即通知其他人随我来。另外, 让所有镇民在祭坛集合,祈福仪式提前,今夜就要举行。”
    *
    寂静的夜晚变得喧闹,宁无忧告诉墨心竹有人正在靠近。
    彼时,她正在绞尽脑汁地破解墙面机关,里面还有一层,那里才是存放赃物的真正地点。
    “我储物空间里有恢复丹药,我们现在虽然能够使用灵力,对付普通人足够,但是妖祭修为不明……无忧师兄,你过来帮我一把,我们把这堵墙打碎。”
    墨心竹抬手敲了敲墙面,接着后退几步,宁无忧与她并排而站,二人同时凝聚力量朝墙面中心砸去,厚重石墙轰然倒塌,在夜里发出巨响。
    “师妹,你先找,我去外面拦住他们。”
    外界,刘术听到巨响后,心咯噔一跳,脚下步伐加快。
    他看见前方拦路人影,扬声厉喝:“宁无忧!”
    紧接着,掏出一柄鸦羽长弓。
    “让她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宁无忧指着祭坛方向,反问,“我不是迟早要死?”
    刘术见他镇定自若,一时间拿捏不准他如今的修为几何。
    据他所知,宁无忧是剑修,被擒后身上所有东西都被缴获,现在两手空空,一个没有剑的剑修能掀起什么风浪?警告不起作用,刘术张弓射箭。
    旁边的巫女冷漠地注视这一切,直到宁无忧亮出火诀,她们素来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这是……”
    鸦羽箭被火墙吞没,几步之外,祭司大声打断:“妖术!”
    背上不由渗出冷汗,短短几年,宁无忧的成长速度令他望尘莫及。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里没有外人,趁宁无忧没有长成大树,自己完全有把握将这个危险的幼苗扼杀在此。刘术立即亮出这些年在外搜集的法宝,誓要将人擒住!
    外界打斗声不断。
    墨心竹穿过碎裂的墙壁,一眼在山似的灵器堆中看到自己的戒指和灵鞭,储物空间中的许多东西已经被翻出来了,凌乱地散落在外。
    她顾不上收拾杂物,先取出几粒丹药止血止痛。那家伙拿刀捅她太深,刚才砸墙耗尽全力,再一次扯到伤口,疼得她说不出话。之前每次受伤都有人贴心照料,用不多久就能痊愈,这次自力更生,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躺了几天,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上品丹药很快起效,缓过来的墨心竹听到院里打斗声愈加激烈,提起长鞭转身而出,入目是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灵器。就在刚才,刘术心如刀割地朝宁无忧抛出上品束缚法宝,他本身实力有限,但是珍藏无数,对付虚弱的宁无忧绰绰有余。很快,一条缚仙索套紧了他的脖子,这东西水火不侵,火诀无法把它烧断。
    刘术勒紧绳索把人拉近,然后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火妖上身,火祭无效,先把人送到祭坛,我稍后就到。”
    几名旁观的巫女一脸惊恐地将人运走,余下的人也想离开,但是没有祭司命令,她们不敢动。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她们捂着口鼻,从未见过祭司如此狼狈的模样。
    刘术的脸和手都被火星溅射,头发在高温下化开,余下部分蜷曲成一个丑陋的弧度。但是他不能停下,因为宝库中还有一人,估算着身上剩余法器,还能再对付一个宁无忧,他镇了镇神色,可还没等他喘完这口粗气,一道青绿色灵光径直朝他面庞袭来,刘术下意识凝出结界抵挡,手臂刚刚抬起,结界碎裂的冲劲将他整个人挤压后退,后背撞到粗壮的老树上,他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巫女们花容失色地开始尖叫,信仰让她们不顾后果地拦在前面:“不许动我们大祭司!否则、否则……”
    她们突然想起几年前来镇上闹事的苍云宗修士,那群人最忌惮大家用性命威胁,听说这个女子也是苍云宗的人,于是故技重施,从袖口抽出利刃对准自己的脖子:“想碰大祭司,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我们死了,你会受到神明处罚!”
    墨心竹不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他?”
    “我们自愿成为神的信徒,曾在神座前立下誓言,誓死保护祭司大人。”
    “保护方式就是死在他前面?”墨心竹感到莫名其妙,“如果你们都死了,神庇护了你们哪点?”
    “神之力会让我们复活。”
    “我要是把他杀了,神也会让他复活?”
    “不许你亵渎我们祭司!”
    讲不清道理,墨心竹切身体会了一把当初师兄他们来这里的感受,难怪大家最后放弃得那么果断,改变这群人的观念绝非朝夕可成,苍云宗没有义务浪费时间与一群疯子胡搅蛮缠,他们是杀妖邪的修士,不是教做人的先生,双鲤镇正好触碰到苍云宗的盲点。
    墨心竹看见她们举刀的手臂在颤抖,渴求长生的巫女养尊处优惯了,她们常年服侍在刘术身边,为的就是尊贵的地位和驻颜仙丹,赴死的心远没那群为信仰痴狂的普通百姓决绝。
    于是墨心竹趁着她们手抖间隙闪到刘术身前,意外发现这人也在抖。
    刘术从未见过墨心竹这般的“根骨”,他能察觉到一股澄澈精纯的力量浮在周围,绝对不是凡人能散出的气息。
    “不许动!”一声惨喝从白露口中发出,墨心竹回头发现她脖子上已经被刀划出血痕,居然来真的。
    她无语地抬起手:“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他聊聊,你们那么激动做什么。”
    “可你刚才动手了。”
    墨心竹眼珠一转:“噢,他叫宁长安把我捅成这样,我脾气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抽他两下解气怎么了。”
    “那、那你现在解气了,离我们祭司远点。”
    墨心竹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刘术说:“其实吧,我早看宁无忧那张脸不顺眼了,才不管你们想对他做什么,找你只是有点好奇。”
    刘术被她笑得汗毛直立:“什么?”
    “他弟弟宁长安身上有块玉,我觉得那股力量亲近。”墨心竹仔细观察刘术神情,琢磨着这人到底是真的装神弄鬼,还是装着装着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如意果核,“实不相瞒,我身上也有这么一块玉,拳头一样大,和那东西的材质很像。这东西伴随我出生,是我身世唯一的线索,好像冥冥之中有道指引让我来到这里,我想这是天意。”
    刘术原以为她在胡说八道,直到看见她手里的如意果核:“这是!”
    他望向少女的目光由惊骇转为郑重。
    墨心竹知道他已经分不出现实和虚妄,继续虚心求教:“我很好奇那块玉的来历。”
    刘术理所当然地联想到灵体与容器之间的关联,上天既然把人送到跟前,他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立马不计前嫌对着众人说:“不必惊慌,这位姑娘与我们的神明颇有渊源,姑娘,还未请教你……”
    “我姓墨。”
    “墨姑娘,今夜祈福的同时,我还要另外举办一场请神仪式,届时,一切谜底都将揭晓。”
    “我拭目以待。”
    *
    后半夜,墨心竹和宁无忧相对而立,两个人头顶都悬了绞架。
    墨心竹:“……”
    宁无忧:“……”
    两个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语。
    “墨师妹。”宁无忧不忍直视地扭过头,“我以为你会来救我。”
    “我就是来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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