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庭攥住墨心竹冰凉的手。
    他压抑着怒火来到此处,想见的人却冷白着一张脸,像只被遗弃的猫儿一样缩在角落,单薄、无助、楚楚可怜。
    墨心竹眼睫颤了颤:“师兄?”
    药劲很大,她睁不开眼。
    好在戚庭同样出现在她梦里,但是与现实不同,梦里的师兄冷着一张脸质问自己为何背叛他。
    “你背叛我,背叛你师父,背叛宗门。”
    墨心竹不知所措地站在对面,印象中的大师兄从未对她如此冷淡,两个人之间好像竖了一堵厚厚的冰墙,她张了张口,想说话,眼泪却先滚下来。
    现实中,无声的泪水打湿戚庭衣襟。
    接着是一击重掌。
    墨心竹抬手拍在他身上,她太委屈了,她知道这是梦,所以不想说道理,就是闹、就是胡搅蛮缠:“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愿意吗,坏事都赖我,好处一点没有,你才背叛,你才背叛,我走了,你背着我去外面偷养灵团……”
    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背着我滚了其他汤圆!还在院里种其他竹子,绿油油一片,你没有心!”
    作者有话说:
    我……不会煽情。
    *
    第94章 岔路
    晦暗的屋内, 戚庭扣住墨心竹小幅挥动的手腕,不用搂,为了寻求一点暖意, 她主动扑在他怀里。戚庭抽出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脸,掌心沾上湿润,乱滚的泪珠打乱他的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墨心竹气焰渐熄, 梦里的大师兄也是这个姿势, 自己被他遏制得一动不动,脑海中天马行空的绿色想象仍在,奇形怪状的灵团和汤圆抢完人后叉腰在自己面前叫嚣。
    墨心竹难以置信质问戚庭:“你居然抓我?就说你该不该打?”
    本该气势十足的梦呓放在现实声音极低, 戚庭俯身才能听见,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问:“那你说,你与魔族勾结混入苍云,该不该罚?”
    墨心竹切切实实听见了这句话,明显地愣了愣, 她想活动一下手腕, 梦中的“戚庭”力道太大了, 肌肤相触的感觉几乎和真的一样,说话声音不像睡梦空寂,而是近在咫尺。
    她费力地挣扎, 千斤重的眼皮终于撑开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缝, 外面一片漆黑,有人在她脸侧轻抚, 耳边低沉的声音引诱她进入梦魇。
    戚庭:“我会把你抓回去, 关进最隐秘的监牢。”
    墨心竹皱着眉头侧了侧脑袋, 她想起关押大哥的地牢,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令人窒息:“我不要笼子,不要待在地下。”
    “地面。”那道声音继续往下,就像从她耳畔抚摸向下的手,“但是你的手脚会被束缚,你逃不掉,亦无人知道你在何处。”
    墨心竹终于眨了一下眼,被泪盈满的眼眶逐渐适应黑暗——戚庭就在她身边。
    抬头,黑夜中她看见这人眼里燃烧着阴郁的光,很难辨认里面蕴含了什么情绪,她的大师兄总是压抑的,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梦比刚才真实。
    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墨心竹懵了片刻,手腕瞬间被束紧,她喉咙溢出一丝疼痛的哼吟:“放开。”
    戚庭对上那双夜间依旧流动光辉的眼眸,上面笼罩一层晶莹的水雾,他知道她仍没认清现实。
    墨心竹则觉得如意果的功效真神奇,白天许愿梦到戚庭,不仅实现了,一次还见到两个。
    她自知中途逃走理亏在先,但谁让这是梦。她柔软冰凉的手指从逐渐放松的力道中挣脱,中途被抓回去,戚庭攥得更紧。
    “跟我回去。”
    “不回。”墨心竹说话带着鼻音,思路异常清晰,“你先说清楚,你分明早就察觉到我有异常,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依旧与我亲近。”
    联想到二人曾经的相处,她说:“你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那时我初入苍云,你最初或许是被我灵族的身份吸引,但从未放下对我的怀疑。你让我找怨兽的主人,单独安排我去红叶城,你一直在观察我,直到后面,让我用灵力帮助魔族苏醒,你究竟……”
    墨心竹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换了一句话:“你觉得灵族心性单纯不会作恶,想让我弃暗投明,现在看到我和魔族离开,是不是很失望。”
    戚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揪住她刚才的卡顿不放:“还想问什么,问我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墨心竹沉默片刻,点头。
    她承受着对方深沉的目光,忐忑不安地等待回答:“都是假的?”
    戚庭毫无预兆地低笑出声,笑声冷漠,压抑一股汹涌暗潮。
    墨心竹觉得这层梦境过于真实,每个瞬间都在刺激感官,世界陡然翻转,她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摁在狭窄的床面,顶上的人怜爱地抬起她的下巴:“我要是说都有,你会如何?”
    刚见面时墨心竹涉世未深,身上乱溢的灵力黏黏腻腻往他身上绕,戚庭后来看见她的灵识,惊叹这个灵族居然连人形也无法化成,圆圆的头顶只有一片叶,后来长成两片,飘荡时随风抖擞,又傻又迷糊。
    他那时还想,如果这样的人也能放进来做卧底,真是白送一条命。他看人一向准确,短短几天就将墨心竹的本性拿捏得分毫不差,她不是做坏事的材料。尽管她每天都在尽心尽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演到忘情处,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现在的处境。
    戚庭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陷进去的,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陷进去。因为他与灵族的渊源?还是因为墨心竹确实有张能够迷惑人心的脸?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夜都与墨心竹离体的灵识相伴,熟稔之后看到真人,她与那团虚无缥缈的灵识有很大差异,鲜活明媚,自己看着,居然不知不觉开始心痒。
    就像现在。
    明明在谈论一个十分严峻的话题,墨心竹又开始笑,盈盈的水眸弯起来,像夜空清凉的月勾,勾人心魄。
    “所以你对我还是有真心的。”她肯定地说,“不然你不会用这样的姿势压着我。”
    “墨心竹。”戚庭警告地喊她名字。
    墨心竹恍若未闻,双臂缠上他脖子:“师兄,你说你是不是个黑心肠,小心思那么多,藏得比我还要深。”
    “……”
    “难怪你说我好骗,我就是好骗,去苍云宗前,很久没人对我好了,我愿意被你骗。”墨心竹话锋一转,认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离开,命契在他们手上,我真的没做坏事,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做,我发誓……”
    简短的誓言被人张口含住,无尽的黑暗倾压在她身上。
    狭小的空间内,呼吸紊乱。
    她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直到那人唇齿在她皮肤上烙下疼痛,方才大梦初醒:好像是真事。
    所以她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真是胆大包天。
    墨心竹好像溺在水里,下坠瞬间,被人拽上激浪的帆船。患得患失的欲念在风雨中摇摆,猛烈的热浪将她吞噬。
    飘摇之际,有道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会站在你身边。”
    墨心竹捧住戚庭的脸,呼吸急促:“我会把自己拿回来。”
    ……
    天将明,晨露摇坠。
    烈犬匆匆赶到,他看见缠在树上睡得香甜的蛇妖,立即将树杈劈断。
    咔嚓一声,巫噬月骤然清醒,沾地瞬间化成人形,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干什么?”她打着哈欠问。
    “还问。”烈犬呵斥道,“昨天巡逻的哨兵在外围树底下发现几个魔族,半死不活的,好不容易才把其中一个的性命吊回来,他疯疯癫癫地说有外敌侵入,我这才赶过来,你怎么回事。”
    巫噬月愣了愣,天冷,她没把昨夜的困意当回事,再说她向来警惕,即便睡着,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
    烈犬一番话让她回神,匆忙冲向小屋敲门。
    “少祭司?”
    静悄悄的无人回应,巫噬月心道不妙,一连串糟糕结果从脑海中闪过,顾不上太多,立马将门破开:“少……”
    “干嘛——”厚重的棉被将墨心竹裹成茧,首端露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然后被子一蒙盖过头,“天还没亮,吵什么。”
    带着鼻音,有些沙哑。
    巫噬月见怪不怪地想:天冷,正常。
    “今天有事要本祭司忙吗?”沉闷的声音从棉被中透出。
    巫噬月想了想,昨天枯榕交代他们,这几天要为对付最厉害的怨灵做准备,排兵练阵收拾行囊之类的,还真没墨心竹什么事。于是将烈犬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墨心竹:“哦,他们啊。我让大哥挂上树的,有问题?”
    “……没有。”
    墨心竹有起床气:“那就不要打扰我休息!”
    巫噬月谨慎地将门合拢,转身对烈犬说,“听见没。”
    烈犬挠着脑袋转身回去,心道见鬼了,少主他们去凡间溜了一圈,学回来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挂树上……
    好用吗?下次试试。
    *
    墨心竹腰酸腿软身心俱疲,一觉睡到中午,要不是听说古淮要来看她,并且已经走到半路,她能睡到晚上。
    坐起身发了会儿呆,然后扫视一圈,屋里空空荡荡,身下的床又窄又小,荒郊野外,要是没人陪,半夜能给人冻透。墨心竹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她要换个地方住,枯榕那里多得是温暖舒适的房间,好不容易找回靠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墨心竹起身换衣洗漱。
    她还是庆幸自己在这里住了一晚,庆幸师兄冒着风险前来寻她,不然很多话憋在心里,每天只能抓心挠肝胡思乱想。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无法跟随戚庭离开。
    逍遥掌门出事,尽管戚庭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位上仙对他来说很重要,逍遥不仅是苍云宗掌门,更是他融入人群的关键推力,也许更进一步,像家人。
    墨心竹深知那种无力回天的感受,她不希望戚庭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更不愿他因为自己,在危难关头当一个进退两难的看客。
    “师兄,你走吧,他们不会动我,我在这里很安全。”
    前路偶有分叉,但是她相信,他们清除怨灵的目标一致,很快就能再相见。
    还剩两只。
    *
    不久后,墨心竹与魔族一起踏上征伐之路。
    据古淮感知,魔尊和帝君的意识,离得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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