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好重,手要断了……
    梦魇将她困住,墨心竹不安地在床上哼吟,脑袋左右摆动,终于,震天响亮的鸡鸣声再次将她从梦中惊醒,她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她将手放到胸口,心跳砰砰,上下起伏得十分剧烈。
    墨心竹白皙的脸颊上晕着不自然的红,浑身宛如火烧一般燥热,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梦。
    她伸了伸脚,书籍落地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昨夜回来后没有直接休息,而是掌灯翻阅一遍师父今日要讲的功课,又粗略扫了扫师兄给她的《静心诀》,最后眼皮打架实在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勤奋好学的人。
    拜师第二天,墨心竹捂住脸,身体前倾,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有了走火入魔的倾向。
    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敲门声恰时响起,墨心竹只当南怜儿又来催自己晨练了,也不披衣,头发乱糟糟的,揉着眼就去开门。
    “来了。”
    木门大开,迎接客人的是一个含蓄的哈欠,墨心竹眼中泛泪,捂半张脸说:“等我……”
    她突然顿住。
    眼前是一个陌生女子,她右手持剑,一身打扮干净利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女子取下腰牌一晃而过,墨心竹看到上面有青龙标识,立即知道对方是巡查队的一员。
    “江素,奉命搜查。”
    墨心竹顶着一头鸟窝,山楂被动静吵醒,扑扇两下翅膀落在她发顶,十分应景。墨心竹拢了拢衣服,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江素后边全是女子才放松警惕,呆呆应了一声:“噢,请进。”
    她不动声色地让开道路,精神早已像被泼了一桶凉水般抖擞。稍微转转脑子就知道,昨夜怨兽动静闹得极大,宗里肯定连夜想了对策,于是趁大家还没睡醒的时候展开搜查,与墨心竹同一院落的女修没有一个逃过。
    她心道:不是针对我就好。
    屋里没什么值得一搜的东西,水月镜查不出异样,其余都是普通物件。墨心竹倚门而立,宽心的同时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直到一个师姐从她床底拖出一个巨大木箱,打开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
    墨心竹扯了扯嘴角,箱子里是她之前为了应对麻烦和窃贼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包括但不限于昨天赏给冯远舟那群人的鬼椒粉,那是她从朱明峰要来果实后自己磨的,瓶子里还剩最后一点,至于其他东西,她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江素指着其中一个大件问。
    “鼠夹。”
    江素不语,静静地看她。
    墨心竹想了片刻,改口:“兽夹。”
    “这兽夹有人一样大了。”江素用剑拨弄一下,锋利巨齿蹭的合起,紧咬剑柄不放,江素费了狠劲才将剑拔出,皱眉道,“倘若是个人,骨头都要夹断,你弄这个做什么。”
    “前段时间在外面看到耗子,我怕屋里也有,于是去白藏峰找鼠夹。本想要个小的,但他们说这个好用。册子上有记录的。”
    白藏峰那群师兄可热情,强烈推荐对付凶兽的特大兽夹,理由都帮她想好了:苍云宗灵气充裕,耗子肯定不是普通耗子,一般鼠夹制服不了,师妹你拿这个回去试试,别说逮耗子,以后除祟也能用,一般凶兽踩上了挣脱不开,好用极了。
    墨心竹没敢用,她怕真的把贼夹死,到时成了凶宅怎么办,所以一直收在床底。
    江素也不知信了没信,她打量墨心竹半晌,冲身后众人挥挥手。
    墨心竹看见人群朝自己逼近,赶忙用水泼了把脸,然后裹着衣服被架走。
    *
    墨心竹被带到主峰,她所在的院落可谓偏僻,她是第一个到的,后面陆陆续续又添新人,几乎都是女子,中间夹杂几个细瘦少年,身量都和昨夜那名黑衣人相当,毕竟男人也可以伪装。
    墨心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也在备选之中,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
    院落非常大,四周被刀剑围起,无人可以离开。
    审迅尚未开始,里面的人叽叽喳喳讨论现状——
    “发生什么了?我还没睡醒就被带过来了,现在还是懵的。”
    “昨天夜里山摇地动,你居然不知道?”
    “我一睡着就叫不醒,到底什么事啊。”
    “我知道,苍云宗出现了怨兽,还是受人驱使的,可吓人。”
    “天呐,居然有这等事,谁干的?”
    “就是不知道才要查嘛,我敢保证是魔族派来的奸细,简直就是祸害!”
    墨心竹听着,感觉自己中了一剑,心头血滋滋往外冒。
    “谁说不是呢,夜里大家都在休息,那个时辰放出怨兽,其心可诛。要不是师兄师姐们围堵及时,要出人命的。”
    “必须查,反正我问心无愧,让他们查。”
    “他们把我们带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元凶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
    那人意有所指地往墨心竹所在方向看去。
    墨心竹默默移开视线,她抬手理了理来不及梳顺的头发,不知具体怎么筛选的,粗略估计在场有三十人,旁边几个好像相熟,聚在一起不停谈论昨夜之事,其余的陌生人分散而站,大家脸上清一色带着倦容——早起都是这样的。
    但墨心竹本人似乎格外扎眼,昨天熬到深夜,又做了一场心力交瘁的梦,头脑尚有些胀痛,眼里的酸涩至今未消,不用想也知道,眼里的红丝都比平时多。
    顶着这样一副面容,被怀疑也是情理之中,因为你看,这人满脸憔悴,不像早起松懈,反而好像半夜偷溜出去干了什么坏事。啧,查她。
    墨心竹冷哼: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目击证人。
    她随意地在人群中扫视,目光马上在某个人脸上凝住。
    那是一个面相斯文的女修,中等个头,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估计晨起匆忙,身上甚至没有挂苍云佩饰,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眼神宁静,右手搭在左边的胳膊上,阳光穿透云层,她镇定地退到树荫底下,一切表现都是那么普通自然。
    墨心竹咬着发带,十指飞动下,快速给自己绑了头发,有些松垮,配上清晨的懒意正好,她很快移开视线,心中暗想,“她倒是和昨夜那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些细节还有待观察。”
    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将这些人凑到一起,倒是方便她寻人。
    院中修士有意避开墨心竹,她一个人站在中间显得突兀,四周打量和警惕的目光尤其明显,交头接耳时,墨心竹甚至能听到几句和自己有关的传闻。
    “我还挺出名。”她自嘲地想,“整个苍云宗,恐怕没有哪个卧底的处境比我还要糟糕了。”
    她佯装看景,往那位安静的女修身上又扫一眼:真是越看越像。
    嗯?等等,墨心竹半眯着眼,那位的手好像……有些颤抖?
    *
    穆燕掐着手臂,她藏在树影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昨夜之后,她明显察觉到自己变得古怪,喉咙干渴,一路上,她看见精瘦的修士从身边路过,紫青的条状物在他们皮肤上隆起,她像茹毛饮血的野兽一样饥饿,居然有一种想撕咬上去的冲动。
    才几个时辰而已!
    苍云宗的灵气太充裕了,她原本最喜欢这个环境的,可以让她紧张焦躁的心绪放松,可如今不同了,她与怨兽订契,那个蠢东西影响到她了,居然到死还要影响她。
    讨人厌的灵气,现在的她除了狂躁还是狂躁,要花费比平常十倍的努力才能保持镇定,她居然开始怀念曾经待过的污浊土壤,觉得那里才是最惬意的。
    这样下去不行。
    穆燕想吞咽一口唾沫,可是喉咙干渴,没有半点东西可以滋润.
    除了……
    她怔怔地往人群走了一步。
    “你怎么了?”身边传来的关切问候将她从恍惚中抽离,那人的声音沙脆清甜,放在平常,应该是好听的,可穆燕突然觉得自己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她焦躁地想:什么声音,怎么会有这种声音,什么气息,如此纯粹的灵气,怎会如此恶心。
    她几乎要把臂上的皮肉掐烂,疼痛让她清醒。
    “啊,没事。”穆燕温和地对上那双蜜色眼眸,低声说,“昨夜潮气重,可能受凉了。”
    她知道这人是谁,她观察这人很久了,她叫墨心竹。
    穆燕忍着疼痛,她明白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从前,纵使她做了那么多违背良心的事,她从未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清晰的恶意。
    不到一夜,她变了,变得彻底。
    她想杀了墨心竹。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隐患
    墨心竹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棕眸, 笑了笑:“是吗,难怪你脸色不太好。”
    她不经意地瞥过对方泛白的指尖,在她视线扫过的瞬间, 穆燕松了力道,颤抖不再,指甲重新变回自然的粉色,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墨心竹因为没睡醒而产生的幻觉, 事实上, 她真的没睡醒。
    墨心竹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心中快速将昨夜所见场景回忆一遍,当时对上的眼神决绝狠戾, 现在这个人目光太平静了,低下头后,十分流畅地显露出被人陌生人搭话的局促,然后又捏了捏手臂,一个激灵过后,对方打了个喷嚏。
    墨心竹退后一小步, 看出这人是真的受冻。
    行吧, 不排除自己过于敏感想多了, 墨心竹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没打算好好办事,方才搭话, 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
    但是现在的气氛是不是有点尴尬?墨心竹酝酿着该如何慰问受风寒的病人, 她张了张口,还没出声, 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女修。穆燕倏地被一道力给拽了出去, 那人拽得急切, 像是救人脱离苦海。
    “穆燕,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穆燕头昏脑胀地听着,并且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气,她被带来盘问,那些人肯定有的是手段从她身上发觉异样,她逃不掉。
    那名女修扶着她的背走开:“最近天气反复,你前两天就发过一次热,让我看看,好了没有。”
    穆燕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她不动声色地让开,避免与他人接触。
    这几天发热纯粹是因为毒药作祟,她身上仅剩两粒还魂丹,为了活下去,她不敢随意吞服,早已决定只能在撑不过去的时候含一粒。可谁能想到身上毒性尚未完全发作,现在却要被怨兽扰乱理智。那个给她契丸的魔族商人明明让她放心用,说只要听话,会定期给她解药,保她平安无事,好好活下去。
    等等,解药?
    穆燕灵光一闪,假如还魂丹不仅是解毒药,还能克制身上那股疯狂的躁动呢?
    她好久没按时服药,还魂丹藏在衣袖里,一直随身携带。
    穆燕假装咳嗽,捂嘴的同时吞下一粒,药很快见效,方才在自己身上察觉到的怨气居然消失了!可她还是渴,以防万一,穆燕咬咬牙,将最后一粒还魂丹也吞下去。她目光清明,灵气不再令人厌恶,微风吹拂下,她的心情从未如此放松,她确信自己能够撑过今天,还魂丹没了又如何,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她咳嗽半天,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对身边的同伴说:“我好多了,无事。”
    *
    原来她叫穆燕。
    墨心竹看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一眼被拽过去的穆燕,了然:熟人啊。
    但关系好像一般,若不是自己上前搭话,那群人也不会着急将穆燕拽到她们的小团体里。这些人不愿和墨心竹亲近,也不愿让别人亲近,好像生怕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墨心竹习惯了,无所谓地拍了拍衣服,三两步走出树荫,独自站在一旁晒太阳。苍云宗真是块风水宝地,雨后潮湿的水汽未干,阳光暖融融,晒得人想发芽,墨心竹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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