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没想到,怎么付个账的功夫,前面都万无一失的,转头就被楚勋识破了。阅历和心思的缜密,不是白混的。
    她得酝酿一下气场,等会儿对峙时气势做足,不能半途破功。
    邪不压正。
    女人咬起唇瓣,焦虑之下的习惯动作。外面霓虹灯影忽明忽暗,打着她俏挺的鼻子,雪颈往下饱满多汁,被她不自觉地抱手兜起,软沉沉的像云峦。她坐姿端方,臀线到腿部柔美得像副画,添一笔都是多余。
    楚勋今天起,决定攥紧她。
    下午去洗脚房,不过临时起意,寻思再见一面就算了。施老爷子那番话刀不见刃,却如履薄冰,楚勋不宜行差踏错。
    怎知道这女人,顶着娇纯无害的模样耍弄他,枉他一路动摇!
    楚勋碰不了辣。
    楚二夫人离世前谆谆教诲:“大夫人,你大妈,你父亲虽偏心,却始终未休妻,说明她的分量。我离开后,你须记得如亲母一样敬孝,为求保全。”
    楚勋的年幼,是在空荡三楼惊惧中度过的。从此他的任何表现,都被以纨绔转述给刘昶韫。生病烧得说不出话来,佣人递喂的饭菜和汤,入口全是辣的。烧得他越加虚火攻心,两次差点没被攻过去。
    再大点,他就递给刘昶韫品尝,刘昶韫没吃,潘氏也收敛了。然而潘氏万没想到的是,刘昶韫素日苛责,等到分家产遗嘱一出,40%仍归次子。
    大约因着心理与身体的应激,他对辣反应强烈。
    此刻男人神色沉峻,只是攥着阮蓓的手,做一副温柔。倜傥不羁,于他本来就是游刃有余。
    车开到住处前面的一条街时,阮蓓说到了,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哪里。
    楚勋往外一瞥,小董说过住的是亭子间,他就笑叹:“再开。”
    司机开了一圈不知道停哪,又回到原处,楚勋递出二十块钱。二十块钱给司机,够一个多星期赚头。第三圈阮蓓只好随便报了个地址,楚勋岂是好糊弄。就这么绕了快两个小时,司机耗不住了,瞅着后面一对像是新婚夫妇,男才女貌的,不知道为啥置恁大气。
    司机哀劝道:“你们小两口年纪轻轻,有事儿就敞开说嘛。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人总要休息的是吧,事也总要解决,不开口怎么解决得咧?不然钱退还你们,当我今天没赚,你们下去好好说话。”
    四川话听得还蛮顺耳,今晚真是跟重庆有缘分!男人好整以暇,掀了掀凤眼:“太太下车谈么?”
    阮蓓没得办法,只好让车在自己门口停下来。
    是栋陈旧发黄的砖头房,夜里近十二点,房东郝太太还在柜台前假寐。看到阮蓓和一个高挺男人在门前闪过一闪,登时嗅到了八卦气息,支起来耳朵。
    房子侧面的墙边,楚勋一手提书,一手把阮蓓抵在墙上。他捏起女人白嫩下颌,冷意弥散,喑哑嗓子问道:“加了多少小尖椒?”
    他的容色些微苍白,仔细看,好看的眼眸里有泛红。
    阮蓓知道够变态辣的,那种辣度她顶多也只能半勺。
    既然瞒不过去,她就直说道:“特特特辣,估计四五勺。楚先生若是不吃,我也强灌不下去。”
    意思还怪起他了?若没她温柔美人计。
    楚勋想起店门前两个女学生,加半勺就呛得半死。亏他自我怀疑,为着她用帕子给他拭手,还有那些是是而非的软话,愣生生咽了几倍下去!
    果然,姓梁的妹妹也非什么善茬。最毒妇人心,越纯媚的越狠,他楚二爷头一遭招女人算计!
    楚勋磨齿,悠慢地笑了笑:“我吃不了辣。只为你,而生生吞一碗刀子!”
    阮蓓从第一次见面就感受到楚勋的周到呵护,她对他并未抵触到底,她知他与梁笙并不一样。还比如出手教训洋人,为同胞解困。
    但他这会儿仍是笑言温柔,却寒栗森然,如她在玻璃镜面看到的,那个疏冷质问的江湖行事。
    她硬气回嘴道:“我坐不了监,也差点儿被你送进了监里,彼此彼此!信拿来还我。”
    楚勋递出信给她。本就准备还她,洗脚房再见一次就算了,不想再夜夜耽于她的妩媚梦魇。岂料见一次便出乎计划。
    他薄唇贴近她奶昔般的脸颊:“那天临时的想法,见到你便打消了!手下人没经过同意就带人来,是我唐突。但这申城的十里洋场,日后有我,可没人再敢动你。”
    阮蓓瞅着信封打开,字迹和邮戳都没错,里面是一张左铨钧毕业的陆]军]制服照。草黄的硬檐帽,朴实的长相和身高,看着亲切多了。照片被撕开一小条,可能良心发现又没撕。
    看到背面的字迹,“待到报家国,亲手呈玫瑰,君可愿收否?”写得笔画凝重,她想明白左铨钧当时的语气停顿了。
    阮蓓心里一直把左铨钧当兄弟,没想到左铨钧会钟情自己。阮蓓恋慕军]装,如果相处下去,没准也会走在一起的,毕竟彼此都很熟悉。
    但话已说出,就顺其自然吧。
    她仰起下巴,瞪楚勋一眼:“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之后井水不犯河水,别人惹的账我不买单,也别掺和我头上。”
    她来申城是为自己,可没想搭理梁笙。
    楚勋凝视着她看照片的表情,心里舒口气,她对那陆校学员没动情。可还有个严睿——她既然敢招惹他,他就不会容她还与别人怎样。
    长臂揽过女人腰肢,想要拍拖的欲-意不遮掩:“井水已经犯过河水,水掺和了还能再分开?”
    阮蓓紧张却不胆怯,直言问他:“楚先生的意思?”
    楚勋说:“想和你有一段开始。楚某对你一见钟情,阮蓓该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是枫帮的人,生意上有些交集罢,也并非军-官,但算不上坏的,名下有几家公司、赌场和绵厂。外人都说我们有夫妻相,何必错失缘分?在申城处处是机会也处处陷阱,与其独自打拼,不如跟着我,保你畅通如意!”
    “这和别人无关,在见到你的那刻起,就只是你我之间单独的。”
    男人嗓音磁性,颀挺身躯将她笼罩,幽淡的龙涎香沁入心扉。阮蓓浮想对他忐忑谄媚的店掌柜、租界警察,还有今晚枫帮的帮头。果然在这申城,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
    她料定楚勋绝非简单的,后腰被箍得暖热,心跳不禁噗通起伏。她答道:“楚先生风光达贵,多少人排队等候。我不过一普通女学生,并没可取之处,枉费用心了。”
    楚二爷手段狠绝,城府极深,却对这女人失效。他蹙眉:“我若说只偏对你,你可相信?可以告诉的是,身边干净,没有花边柳事。在一起之后你搬去大房子,香车宝马,翡翠首饰,上下学专车接送,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当然,你如果不愿公开关系,那就低调保密。你不想做的也不强求,但你若许可,我情-事可能比较强烈,全凭你愿意。想出国留学时,我来安排。你若要宠爱,我可以给到力所能及的所有。哪天想结束了,知会一句,有要求随时可提!”
    出国留学对阮蓓有诱惑力。阮蓓仰头看楚勋,男人眼底的执着充溢危险的蛊惑,他有着不同于谁的清贵底蕴,通身气度都带着一种莫名吸引。她清楚自己并不抵触。原本还担心他恼羞成怒,难以收场,未预料等来的却是这些。
    她问:“那你图什么?”
    两只眼眸水澈澈,在暗夜下忽闪。
    楚勋忍不住在她软唇上一抵,想用力汲住她,湿濯且滚]烫地胶着。但他只近到轻触的距离又分开,闲淡地缱绻道:“图你的气息让我入瘾,图随时随地想见就能见到你。”
    阮蓓脸颊刹那泛起红晕,错开眼神:“我很冷感,可能会让你失望。现在也不能答复你。”
    正是她冷感的第一眼刺透他。楚勋说:“不急于你立即答复,来日方长,感情可以培养。”话毕,松开她纤婀的小腰。那冲涌的炽焖感袭来,忍不住呛咳了一咳。
    阮蓓就推开他回去了。
    进到一楼,房东郝太太眼神丰富,大半夜的发亮:“喲,交男朋友了?我说呢,那样痛快拒绝我提议。女孩子到了大都市,是早不早晚不晚都会谈的。”
    口气仿佛预见了阮蓓也将要一个接一个地换身边陪衬。
    阮蓓解释说:“是朋友的哥哥,吃完饭送我回来。”
    郝太太:“送回来靠在墙上讲这么久话的喲。”
    阿蝶正送客人下楼,一个穿灰褐西装的。大抵这客人让她满意,她脸上笑容不错,边走边甩着手帕道:“唇红脸白,肯定就是了。刚开始都不承认,正常正常。”
    阮蓓没闲心解释,便上到自己房间。先把书本一搁,倒水洗漱,散了头发换下衣服准备休息。
    笃笃笃。
    外面敲门,房东郝太太一脸殷勤关切地站着:“那个你朋友,身家好像不错的吧?衣料子比大百货卖的成色都上档。我看他脸色不对,刚才咳嗽。我把他叫进来坐了,你下楼去看看他。”
    阮蓓本来推诿不想去,房东又说:“车也不好打,你自己领回来的,总不好晾着不管。”
    她就只好下去了。
    第12章 花茶一盏
    阮蓓走下来,楚勋正坐在柜台对面的单人沙发。
    沙发一看就是房东专门从儿子房间搬出来的,往常这里只有一条长凳,供上下楼的租客闲坐。
    楚勋外套搭在手中,笔展宽肩支着上好的绸缎唐衫,通身有一股崇高凛然的贵气。
    郝太太腹诽:看看一个男人的皮肤能有多好,这相貌这气度,还有手指上了不得的黑玉扳戒,什么来头?应该早一个月跟阮蓓提自己二儿子,之后是没机会了。
    楚勋脸色比刚才青白,额头上渗出细汗。外套沾了水渍,买的那瓶汽水见底了。
    郝太太说他很是咳嗽一阵。
    阮蓓看得不由发虚,她以为楚勋只是不喜欢吃辣,而非忌辣。她只想算账叫他尝尝厉害,更没想到他会把一整碗都吃完,以为顶多挑几口就放弃了。
    他说对她一见钟情,明知有坑也跳。
    可她眼里的这男人,冷峻沉着,并不像个冲动的。
    阮蓓复杂地关切道:“楚勋你还好吗?要不要去买点胃药?”
    大半夜的上哪买,犄角旮旯里车都打不到。
    楚勋掀起眼皮,浅笑睨视,蹙起的眉宇还余有痛意。他刚才的确胃如刀剜,搐得冒汗,但他的这种反应更多是心理上的应激。
    本打算离开了,房东不由分说把他扯进来。此刻看到女人站在泛黄灯光下的娇影,又寻思不想走。
    喑哑道:“一阵就过了,你给我煮碗米粥就好。”他言语磁性,带着冷郁的祈求。
    哎呀嘛,郝太太最见不得年轻俊俏的男人这样,平时看个电影海报她都眼花半天。更何况还是有钱有势的。
    接连地推搡阮蓓:“快呀,人家公子都说只要一碗粥,胃难受担心出人命的,去煮点粥化一化。”
    阮蓓还没被搡动,男人已经抬脚上楼梯,她只得把楚勋带到了自己房里。
    她住在二楼和三楼拐角的亭子间,打开门就是狭窄的卧室。迎面是她一米一的小床铺,浅绿色的满天星床被和枕头。旁边小桌台摆了镜子等小物,三十几厘米小衣柜,在墙和柜之间系条绳子,用来挂衣物和毛巾。书则是摞在枕头旁。
    虽然几平米,却收拾得干净而温馨,弥散着她特有的淡淡花茶香。
    男人一入内,似把空间都占去更多。阮蓓也不窘,大方说:“只有一把矮凳,你坐在床沿吧。”
    楚二爷脾气温和,脸上虽仍有被耍弄后的冷凛。他把外套搭在她床架,睇见她桌上有个木质相框,照片是个圆脸的戏装少女,一双杏眸画了眼线,挑着灵动的魅惑。他问:“这是你?”
    阮蓓答:“是及笄时候照的。那时还有婴儿肥。”
    他噙唇笑:“现在也有。”刚在楼下说过直白的虎狼之言,什么情-欲]盛的,转头他又复了一贯的清贵疏雅,让人放松。
    这个男人收放自如。
    阮蓓不理他,舀了两把米去煮粥。
    门外走廊的小煤炉可以生火,还有水龙头,用起来挺方便,平时她也经常自己煮捞点儿青菜米面。
    楚勋抓过阮蓓的英语课本,里面有她做的笔记。字迹娟秀而冷柔,亦如她的人。
    他饶有兴致翻看几页,又拿起新买的电影画报览阅。
    等阮蓓煮好粥进来,看到楚勋已经仰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自从被弄去委局,直到放出来这几日,楚勋接连没真正熟睡。这房里女人的清婉酥香,莫名带来踏实感,竟合眼睡得相当安逸。
    他的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而唇线分明,仰躺着的喉结耸动,愈发勾出那抹叫阮蓓危险的蛊惑。
    “粥端进来了,起来喝吗?”她没扯醒他,便把旁边的被子盖上一角,自己坐在床沿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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